惨白月亮将袁念的脸照得没一点人色,少年弓着身慢慢朝着山岗中央摸去,沿路雾气中传出的哭号让他汗毛倒竖。
“呼......”袁念深吸一口气,在一座斜插着槐木墓碑的坟前高呼。“我来了!姑娘想在哪里听戏!”
一股子带着陈年坟土腥气的阴风,贴着袁念的脚脖子倏地旋起。他浑身汗毛倒竖,还未来得及反应,左肩便是一沉,五根指骨嶙峋、皮肉煞白得像是泡发了的死人手,悄无声息地搭了上来。那冰冷滑腻的触感,直透骨髓。
手指沿着他的肩颈缓缓游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硬生生掰过他的下巴。一张涂着厚厚铅粉、点着妖异红唇的脸,几乎贴上了他的鼻尖。
红唇微启,一股子混合着劣质脂粉与浓重腐臭的阴气,直直喷在他脸上。
袁念只觉得双腿灌了铅,又像被抽了筋,膝盖一软,“咚”地一声就往下跪。预想中泥土的触感并未传来,他竟跪在了冰冷梆硬的木台子上!
抬眼望去,哪里还是荒山野岭?
眼前赫然是一座破败不堪的旧戏台!几盏蒙着厚厚灰尘、灯罩上糊着褪色红纸的灯笼,幽幽地悬在头顶,投下昏惨惨的光。就在这瘆人的红光下,戏台两侧,几只扎得歪歪扭扭、穿着破烂戏服的纸人,僵硬地“坐”在条凳上。它们手里拿着快板、抱着二胡,墨笔草草点就的两只黑窟窿眼,直勾勾全都钉在了袁念身上,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台下,散乱摆着五张蒙尘的八仙桌,十来张太师椅空荡荡地杵在那里。桌上,赫然摆着几个表皮发黑、淌着粘稠汁水的腐烂橘子。袁念看得分明,这正是他进山时,在山脚那座残碑前供桌上摆着的那几个。
整个戏台子空旷得吓人,除了他和那些纸人,半个影子都瞧不见。
“哒、哒、哒……”
快板突兀地、毫无节奏地敲打起来,紧接着,破旧二胡也吱吱呀呀地拉响,声音喑哑扭曲,像是垂死之人的呜咽,不成曲调,只透着一股子钻心的邪性。
袁念惊恐地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套上了一件宽大、猩红如血的戏服水袖,他抬手想扯,那布料却像长在了身上。脸颊两侧,两点胭脂突兀地晕开,红得刺眼,如同两滴凝固的血珠。
“我敫桂英,年方二八,誓与王魁结为夫妻,生死祸福,永不变心,若违此誓,长沦苦海。”台下鬼影未显,还不到袁念唤出雀不踏与之搏命的时候,他只能先行唱曲儿。
“若负桂英,永堕地狱!”红衣女子在台下嘶吼,嘴角几乎勾至眼尾,看得袁念发毛。
“王郎啊,你旅况萧条总断魂,我与你萍水相逢把情定。可怜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你此去若把翰院进,京都繁华你莫负前情。”
青衣戏,袁念唱得拿手,台下的太师椅很快就摇晃起来,像是不断有人落座一般。红衣女鬼依然保持着双手掐死木椅扶手,俯身前倾的姿势,阴恻恻地笑着,等着桂英自尽的高潮。
袁念心尖猛地一抽,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那红衣女鬼脚踝上的纹身,还有她亲口点的这出《焚香记·活捉王魁》,这哪里是唱戏?分明是借戏勾魂,要引他袁念步那桂英的后尘,在这戏台上悬梁自尽,好做了她的替身!
不能唱!绝不能按本子唱死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袁念牙关紧咬,趁着那催命的二胡过门未落,硬生生将喉头滚到一半的悲音咽下,口中词句陡转:
“……且将那负心仇怨化云烟,放他归去…莫再纠缠…”
他赌了!赌这女鬼沉浸在戏中,赌自己偷天换日改了这索命的结局,便能挣出一条活路!
然而——
那唱词最后一个尾音尚未消散,台上的红影倏然模糊!袁念只觉得肩头一沉,如同压上了两块寒冰。那红衣女鬼已无声无息地贴在了他面前,惨白如纸的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胛,四眸几乎撞在了一起。
女鬼脸上那层厚厚的铅粉像是要龟裂开来,黑洞洞的眼窝深处,两点幽绿的鬼火死死锁住他。
“……唱……错了……” 声音不再是之前的飘忽,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带着砂石摩擦般质感的低语。
袁念头皮炸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咕噜……”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带着铁锈腥味的唾沫,还想垂死挣扎,胳膊猛地发力想甩开那冰爪。
“你唱错了!!!”
女鬼的尖啸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刺穿耳膜!那张涂着猩红口脂的嘴猛地裂开到一个非人的角度,露出黑洞洞的口腔。袁念身上那件猩红的戏袍突然活了过来,水袖化作绞索,衣领骤然收紧!冰冷粗糙的布料死死勒进袁念的脖颈,力量之大,几乎要瞬间拧断他的脖子!
袁念眼球暴凸,喉咙里只能挤出破碎的嗬嗬声。台下那些原本僵坐的纸人乐师,如同接到了无声的号令,齐齐扔掉了手中的快板、二胡。它们歪歪扭扭地站起,动作僵硬却迅捷无比,几只冰凉僵硬、带着毛刺的纸手,死死按住了袁念的四肢、头颅,将他牢牢钉死在冰冷的戏台木板上,动弹不得分毫!
眼前血红的灯笼光晕急速旋转、变暗,无数细碎的金星在视野边缘炸开。袁念的脸由红转紫,最后涨成一片骇人的猪肝色,太阳穴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狂跳。
濒临绝境,袁念生出一股莫名的力气,用力挣脱纸人桎梏,将白面具向脸上一戴!
“瓦当为冠承霜露,陶土作躯立风涛,雀语啾啾皆寂寥!”
“哦!师傅你快看!”柳潇潇扯着刘志的衣角,兴奋异常。“这是他的能力吗!”
刘志摇摇头,面具附身乃是张奇洞的看家本事,算不得袁念的特异之处。
况且一个小小的瓦将军,如何能胜过已经接近厉鬼级别的红衣?
如同刘志所料,戴上面具之后,袁念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清风将纸人轻而易举地吹走,右手虚握,一根无形长鞭狠狠抽下!
“嗷——”
纸人身体响起数声哀嚎,很快被鞭风抽得支离破碎。袁念来不及高兴,随着右手不断挥动,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四肢无力,连嘴里的念词也开始含糊不清。
“这请神上身哪有这么容易?他不入修行门槛,请神就是在消耗自己的气血乃至寿数。”刘志叹息一声。
张奇洞一直不教袁念修行的法门也是刘志奇怪的一点。
就算是天生异人,也需要加以引导方能降妖除魔,哪有一开始就能大杀四方的?
“再看看吧,绝境方能瞧出他的异常。”
台下的太师椅摇晃不止,几个游魂冲上来再次擒住袁念四肢。红衣凄惨一笑,红色指甲勾起袁念下巴,张开血盆大口。
“他妈的,死也要拉你点背!”眼看回天乏术,袁念心里也生出一股怒火,对着红衣的肩膀一口咬下!
本应穿过魂魄的牙齿却结结实实地在嘁肩膀上留下一口牙印,红衣吃痛暴退,惊疑不定地盯着袁念。
刘志神色骇然。“这小子,能吃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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