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课从早自习开始，氛围沉得像铅。
语文课由教导主任亲自授课。主任的名字在课表上写着——赵。他高大的身躯立在讲台后，如同覆盖整间教室的阴影。没有表情的脸隐在粗大的镜框后，像一张覆盖着薄冰的面具，只有镜片底下偶尔闪过一线冷硬的光。
教室静得吓人。只有赵主任念古诗的声音在回荡，低沉、平板，每一个字都被打磨得毫无棱角，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念到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本该是金戈铁马的豪情，从他嘴里出来，却像在背诵一份毫无价值的陈旧名单，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冰冷的寒气。
“八百里分麾下炙……”我旁边的男生，杨勇，忍不住轻声跟着背诵下一句。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含在喉咙里，但还是清晰地透了出来，“五十弦翻塞外声……”
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赵主任那只握着书本的右手，几根指关节极其不自然地鼓胀了一下，像是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顶起了薄薄的一层肉膜。几乎在同时，一道寒光从我左手边猛地下坠！
“啪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
不是金属落地那种脆响。更像是……一块密度极高的黏土砸在水泥地上。
杨勇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抖。他旁边的同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体瞬间僵直，头死死地扭向墙壁的方向，再也不敢转回来看。我甚至能看到他同桌脖子后面突起的、绷得死紧的筋。
教室里更静了。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赵主任毫无顿挫的朗读声继续：“沙场秋点兵……” 他翻过一页书，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极其细微的变化和那声奇怪的轻响从未发生。
杨勇趴了下去，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臂圈成的空间里，肩膀不自然地微微抽搐着。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的课本上，那行关于沙场点兵的诗句此刻像无数扭曲的小虫在纸页上爬动。桌面上，靠近杨勇那边，似乎多了一小块难以言状的湿亮痕迹，颜色浅，但边缘却比水渍更……粘稠一些。
胃袋一阵抽搐，酸腐的液体涌上喉咙口。我硬生生咽了下去。那条写在纸飞机上的警告猛地撞入脑海：“别碰教具！尤其是粉笔！”
那掉在地上的……是什么？杨勇的什么？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像一根淬过冰水的针，刺破了教室的死寂。
空气在铃声结束的瞬间凝固了片刻，随后被课桌摩擦地面、书本合拢的细小声音撕开。没人敢大声说话。杨勇依旧趴着，周围的同学默契地绕开他，收拾东西的动作快而僵硬，仿佛慢一步就会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上。
“他……”我看向陆沉，用气声问。
陆沉正飞快地把文具收进一个破旧的布袋里，动作干脆利落，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食指和中指不引人注意地在桌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臂内侧，然后才站起身，指了指门外：“快走，厕所在那栋楼尽头，十分钟很紧。”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与另一种难以名状的腥气混合的味道。脚步踩着刚拖过还湿滑的地面。我几乎是目不斜视，学着陆沉和其他人的样子，把视线牢牢固定在身前几步远的水磨石地面上，杜绝一切旁顾的欲望。
厕所灯光惨白，嗡嗡作响。我在隔间里锁上门，长出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发痒。正想蹲下，目光不由自主扫过身前隔间的门板内壁。
这门板内侧，覆盖着一层难以形容的污渍。除了常见的划痕、涂鸦，还有一些……东西。暗红色的、纵横交错的线条，像是用手指蘸着什么拖过一样，在门板上凝固、干涸。线条的走向毫无规律，像是绝望的挣扎轨迹。更扎眼的，是在这些线条的中央区域，几个模糊不清的数字被刻划上去，又用血红的墨水反复涂抹加深：
17 - 7 = ？
那个算式下方，用笔刻得极其用力，墨迹渗进了木头深处：
“毕业证名单在哪里？！”
那问号拉得又长又尖，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我的眼睛。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校长室抽屉里的名单影像不受控制地跳出来——那叠名单照片上每一个都被血滴穿透的眼睛……
就在这时。
“咚——咚——”
两声沉重的闷响，隔着门板，从我紧邻的隔间清晰地传来。
像是有两个沉重的、湿透的麻袋，被人非常用力地摔打在地板上。声音黏连、短促、沉闷，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粘滞感。声音源似乎就在我隔壁，离我不到半米！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我不敢动，不敢出声，僵立在狭窄的隔间里，死死盯着眼前门板上那道冰冷的金属插销。冷汗顺着脊椎一路往下爬。整个厕所，不，似乎整栋楼，都在这一声闷响之后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连通风口那点细微的嘶嘶声都消失了。
那“咚——咚——”是什么？摔打什么东西？或者……是隔壁那东西想爬出来？！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耳道里奔流的嗡嗡声，心脏像一个濒临炸裂的高压泵，一下下撞击着胸腔的骨头。
门外传来陆沉压得极低、紧绷到极致的声音：“你还在吗？快出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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