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吴先生身后事了,吴先生当是不晓,不过若是在天有灵也许是会了然的,毕竟李笠翁、顾亭林、张宗子、谈观若、曹公子等辈年年祭奠,总会提及一二的。
吴先生既去,江左士林嘉其义节,敛葬白鹭洲头:不封不树,但一松木板,魏碑曰“故明遗民安眠处”,张宗子的手笔——毕竟大逆论死,圣祖愤懑之,虽有曹公子寅一门数谏,仍决议隐其名姓。
顺治十八载七月十八日,吴先生殉节五日后,佤邦生变,永历天子见囚咒水,江左士林一片叹惋。李笠翁命笔,提下“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二句。
延平郡王亦病薨了,薨在五月端阳——海禁的缘故,而今方闻于内地。李笠翁笔下的藕榭亦有了结局,家道中落后,这位“将户侯门女”,终是“独卧青灯古佛旁”,难复向时光景。至此,那部谋篇十数载的才子佳人的故事算是了结了,名唤《风月宝鉴》——曹公子寅题的名,李笠翁只笑笑,采纳了。
明年,小皇帝登极正位,告天改元,以冀海内咸宁,号曰“康熙”,颇有些圣君仁主的意思。江左士林皆翘首,盼望着这位新天子,能为这蛮夷朝廷带来些许改观。
四月,两营白旗兵马哗变,拥立永历天子。黄南雷、顾亭林闻之,一笑乐。及闻其首吴勒特,自号“平汉王”,更觉其荒谬。果不其然,自立方半月,旋败亡。
三年,钱谦益连同他生前资助起的夔东十三家,一道幻灭了。同其所忧虑的一般,是携着不忠不义之骂名离世的。辞世时,江左士人把盏共庆。
李笠翁是十九年辞世的。期间吴三桂,这个无常之宵小,再度生出反复之意,十二年十一月,焚檄誓师,起兵反清。用于祭旗的,是时任云南巡抚朱国治的项上人头。十余载太平时日,再度为滚滚烟尘所打破了。对于吴三桂的克复大业,江左士林皆不屑与之为伍——故国未丧之时你吴三桂襄清军掠地攻城至其沦丧,而今又声称要恢复汉家江山,实是无耻之尤。因而皆希望着这席卷全国的动乱早日平息,李笠翁亦是如此,可他终究是无缘亲见吴逆败亡的那一日便长辞了。
相交之下,张宗子倒是幸运些,亲见了二十年时吴賊的败亡,又二年靖海侯上表东宁归复,九瀛一宇。又数载太平岁月,二十八载寿终。
黄南雷易了服。丁税亩税近来一减再减,令其自心底钦服,称当朝“英明圣天子”,对明亦唤了称呼,只称“故明”而非“国朝”了。
曹公子寅倒是青云直上,四海大定后,接任苏州织造,三十三载转任江宁织造,寻兼领漕运盐道,名动一时。至于李笠翁那部《风月宝鉴》,虽仍不深解,然仍时时随身相携。天子六下江南,皆奉旨接驾相随,足见圣遇之隆盛。
康熙天子御宇六十一载,功满德著,登了仙。曹公子寅紧随而去,可谓君臣知知相随。新皇即位,整肃江宁,曹府抄没,满门尽皆牵连,独长孙霑以年幼得免。携《风月宝鉴》遁去。
霑既长,寓居京华,复阅《风月宝鉴》,始识其真义,自号胭脂观主人,批阅十数载。批罢拔之,诗曰: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长河东流,风月无边。
癸某冬月初六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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