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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年少

《冰凉的蓝》 稻子诺/著, 本章共5209字, 更新于: 2023-03-01 22:08

早已经忘记那一天的燥热,刺眼的阳光下花花绿绿·的·行李箱急促游走在火车站;熙熙攘攘,依恋,不舍,离别的伤感蔓延在这西北县城的破旧火车站里。火车进站了,轰隆隆,一个稍微秃顶的中年男人亲吻女儿·,眼里是不舍,担忧以及无尽的期待;女孩忍住眼里的泪,拥抱在男人身旁的·女人,轻轻喊了一声妈妈;随后转身,消失在人群里,像一条游走地小鱼,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向远处的汪洋大海游去。那里,将会有怎样的风浪呢?

怎么形容麦诺呢?是一双蓬松卷发下忽闪的大眼睛,是时而自信时而又因为自卑黯淡下去的眼睛,是嘴边长了一圈的红肿痘痘,或是因为青春期迅速发胖,校服怎么盖也盖不住的臃肿?我不知道,但我能确定,她是想把自己埋在流动的人群里,不被发现,寻找片刻的安全感与归属感。

她就读的高中不怎么样,就像她不怎么样的青春。

每个女孩子的青春似乎总有耀眼的星辰去点缀,但麦诺的青春却波澜不惊,像平静的小溪流,没有浪花也没有星辰。小升初考试错过重点中学,进入?三流的普通初中,在全是谩骂与堕落的环境里努力往上爬,她牟足了力气。初中的班主任是满脸横肉身材发福像水桶一般的势利眼女人,她起初满怀期待,她想继续做一个好学生,于是在第一堂语文课挺直了腰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呢?大概是那个女人让她帮忙写教案,把一沓厚厚的作业交给她让她批改开始;又或许是那个女人经常念错的汉字和刻薄的语言里,她慢慢对那个年纪的世界失望。语文课代表其实就是帮没有多少水平的老师批改作业,帮她代写教案吧。

麦诺在初中时期还是渴望别人肯定的目光,也是喜欢站在舞台上绽放自己的。她学习小提琴,积极参加各项演讲比赛,甚至还成为学校主持人,她让自己忙起来,忙忙碌碌,却又快乐。演讲比赛中她总能拿到奖项,初中时期她就拿了3台台灯,还有好几个笔记本,几只笔筒。她满心欢喜,将那些让她自豪的奖品珍藏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英雄,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去奋斗。

她想她终究是恨极了那个满脸横肉的肥胖女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句肯定,那女人似乎把对生活的一切不满宣泄在一个出口;毫无疑问,麦诺不幸成为了那可怜的宣泄口。麦诺是感性的,她喜欢写作,从小学开始,她的作文就受到班主任王晓燕老师的好评,她会稍微害羞,满脸通红地听老师念她的作文。

长大当一个作家,麦诺心里是这么想的。小升初考试的失利,让她变得敏感。初一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写了一篇散文参加冰心奖征文比赛,没想到竟拿了中学组二等奖。她第一次收到合同,激动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小大人了。当她的作品被收录在获奖作品集里并被邮寄过来,在焦急地等待中,中国邮政的大货车终于映入眼帘,她在收发室收到了属于自己的包裹。

她在目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她一路小跑走到那个女人的办公室,她把书递给班主任,眼神里都是期待。

那女人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示意她回去。麦诺要说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她稍感诧异,但也是安静地回去,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女人的语文课,她极其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我们班的麦诺同学发表了一个小散文,大家有兴趣也去投稿,只要你们敢于尝试,就能获奖,咱继续上课!”

麦诺想起王晓燕老师,她总会骄傲地读起麦诺的作文,到了好句片段还会点评几句,麦诺是希望得到肯定的,可是,在这所破旧的学校,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你只要安安分分读书,不给老师惹事,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麦诺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但是也总有人会闯进她的世界。

加菲,就是她世界里最耀眼的太阳。加菲是一个女生,微胖,皮肤白皙,大大咧咧地,总是能用幽默地玩笑逗乐麦诺。麦诺不记得最开始是怎么跟加菲成为好朋友的,确切来说,是闺蜜。

但是她记得,初一最灿烂的夏天,她总喜欢偷偷骑着妈妈的电动车,往加菲家里跑。第一次去加菲家,麦诺就在路上连人带车摔了个狗啃泥。她狼狈地扶着车,怏怏地消失在马路上。加菲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药,又塞了一把糖果在她手上。加菲生性浪漫,也不爱宅在家里,麦诺每个沉闷的周末,都因为加菲的出现,变得轻快愉悦起来。她们或是去公园里,或是踏春,加菲总能找到好玩的地方。

她记得一个明媚的周末,加菲拿着一个香喷喷的日记本,在里面写满了少女独特的心事,神秘兮兮地给麦诺看。“林木!”麦诺看见熟悉的名字,她的眼前浮现的是少年深邃的双眼,她似乎一下子就能看穿少年眼里的忧郁。

加菲说林木回答问题耳垂会泛红,加菲还说,林木的数学题解的又快又对,是很厉害的学霸。

林木,麦诺是有印象的,因为第一次月考,他就考了全班第一。他似乎与周围的嘈杂格格不入,在那破学校男孩子以拉帮结派,抽烟喝酒为荣,而林木干净的白衬衫与他们凌乱泛黄的校服格格不入。杂乱的气味在他的身边似乎过滤的只剩一种清香,班里也时常会有女孩子小声议论起他,他的名字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了。

麦诺与林木的第一句话,是从一本书开始。麦诺喜欢买书,那天午休她带来一本《小王子》,放在桌子上。

“这本书很好看的!可以借我看看吗?”声音很小,但是很有磁性。

麦诺稍感意外,她看见平日沉默寡言的林木站在她面前。她点点头,示意林木把书拿走。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结点。加菲和林木,成为麦诺整个初中的精神支柱。他们总是带给麦诺鼓励,又一次他们三个去爬山,麦诺累得直翻白眼,林木和加菲走在前面,同时伸出手拉她,她觉得那一瞬间充满了力量。

他们有十年之约,那是在中考的下午,麦诺终于不再沮丧地走出考场;加菲和林木在门口等着她。她们来到树荫下,聊着题目,聊着未来,聊着明天。林木和加菲计划去省高中,麦诺的父母早已计划好麦诺要去县高中读,因为麦诺的妈妈就在那里任教。麦诺有些惆怅,但也用微笑掩盖下去。

“我说,我们升入高中,也不能失去联系的!”

“我好期待十年之后的我们,十年之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十年之后,再次来到这个考场门前聚!怎么样?”加菲提议,他们一起点头,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那时朝气蓬勃的夏天,知了的叫声伴着燥热的气息,在麦诺十六岁的生命里肆意流动。

秋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当麦诺知道林木心中的那个名字时,心里升起一股失落,像沉闷的琴弦,被不经意地触动。是格娜——一个更安静的透明人。

那是麦诺初二的同桌,格娜的数学也很好,总是跟林木不相上下,整个初中,麦诺跟格娜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麦诺总是喜欢悄悄观察格娜,格娜安安静静地做题,安安静静地走路,不发出一丝声音。有一天下午放学,她甚至想追上格娜的脚步,但是她走得太快了,低着头,似一阵风,消失在蓝色的校服海洋里。

麦诺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QQ的匿名留言区,她匿名套林木的话。当林木发出格娜两字的时候,麦诺瞬间明白了过来。

那天的小王子,是放在了格娜的桌子上,她忽略了林木看格娜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中考成绩出来了,不出所料,林木考了全县第一,格娜是全班第二,加菲也考上了省高中。

麦诺来拿毕业证书,她看到令她厌恶的肥胖班主任。麦诺永远都不想再想起那一天的事,她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那种可恶的女人,不值得反复记忆,可人的感觉总是与心里想的背道而驰。麦诺怎么样也忘不掉那天班主任面目狰狞的白眼与犀利的话语。

那是初三上学期的一个普通下午。

‘麦诺,老师找!’

麦诺忐忑地走过去,她对那个女人是抵触的。她想起初二的那个早晨,她疲惫地拿起厚厚的教案给女人过目,女人不满她的字,粗暴地撕掉她辛苦写满的那几页,再把教案摔在她的脸上。

麦诺也不会忘记,在一个周二的课间操,肥胖女人意味深长地递给她一本册子,让她写下违反规定吃垃圾食品的同学名字,要神不知鬼不觉,要她做底细,做专属班主任的眼线和卧底。麦诺很是难受,她最终没有记下任何人的名字。

但是那天班会不知道那女人哪里得来的情报,她严肃地念完违规同学的名字,再及其不经意却非常自然地跟麦诺对视,说:“所以你们要小心身边的人,尤其是课代表麦诺同学!她可是老师的好帮手,也会帮老师记下你们的名字!大家也记得相互督促。”麦诺一身冷汗,她分明看见那个女人满脸的褶子,以及眼里的得意洋洋。

麦诺轻轻地敲开办公室的门,她走进去看见肥胖女人在啃一只玉米,她想起动画片里的母猪啃食玉米的场景,不禁裂开嘴笑了笑。

“你过来,找你是有这么一件事——”肥胖女人清了清嗓子,再擦了擦嘴角的玉米粒“你呢,一直参加各项演讲比赛,我想也有了一定的经验了,这次找你呢,想要你帮我侄女参加演讲比赛,你只需要把你的名字报成朱红就好,你也知道朱红是我的侄女的对吧?初三了,大家压力都大,能互相帮助是最好的!”我愣住了。

朱红是班长,平时肥胖女人也会格外关照她。每次的文艺汇演,都是交给朱红组织,甚至让朱红当了主持人。初一的文艺汇演,麦诺被同学们选举成主持人,但是被那女人找理由刷了下去,让朱红顶替上来。她还记得那天,下午放学,她等了足足一个小时,等到学生走光,老师一个个下班回家,她在车棚前忐忑地练习该说的话,看到肥胖女人过来,她的眼泪犹如决堤一般落下,声音颤抖地恳求女人再给一次机会。肥胖女人不耐烦地推开她,又理理自己的头发,说:“我也希望你给朱红同学一个机会,你不要为难老师!大家要互相帮助,人不能这么阴毒,怎么老是想抢走别人的机会啊......”麦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只是泪水模糊里看到那个肥胖的身躯踩着电动车逐渐消失。

麦诺是怯生生地走过她的青春。

但是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股不甘,或许胆怯,但她的本能是不甘心。她在那一刻,异常坚定地说:“不!”

迟来的不,或许在第一次被要求代写教案的时候,或许第一次被顶替下去的时候,或许被要求做眼线的时候,她就该说不的。沉闷的气氛,她看到肥胖女人的眼神凶狠起来,女人重重地将玉米棒子一扔,大声说:

“这学,你爱上不上,你现在开始别来上学了!”

麦诺不可置信,疑惑地盯着胖女人浑浊的双眼,那双布满脂肪粒和褶子的浑浊眼珠。她的世界好像轰然炸开,她面红耳赤,却说不出一句话。她乖习惯了,也懦弱惯了。脚步飞快,她哭着跑出校门,往爸爸的单位跑过去。她见到爸爸的那一刻,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嚎啕大哭,一抽一抽地,父亲则小心地关上办公室的门,耐心地听着她的诉说。

后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她的父亲找了那所中学的老校长谈话,老校长在很久很久以前教过她的父亲,曾几何时,麦诺走在学校的林荫道里,碰见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校长,她拘谨地向校长问好,校长慈祥地拍拍她的头,说;“你这丫头我认识,你爸爸是我带出来的学生,当时数学最好了!”

麦诺得到了安抚,校长机具耐心地安慰她。肥胖女人似乎也被校长训斥,当肥胖女人再次把麦诺叫进办公室时,麦诺误以为要得到久违的道歉了。然而并没有,女人非常愤怒地抱怨,并阴阳怪气地说有后门有关系就可以颠倒黑白了。

从那以后,直到毕业,肥胖女人一只排挤麦诺,甚至带头在班里让学生一起排挤她,孤立她。

麦诺怯生生的,她记得那一段时光,每天醒来,她都要鼓足勇气,站在镜子前,努力地练习挺直胸膛。

她的整个初中时代,似乎就只剩下单调的,重复的冰凉;但好在也有加菲与林木,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温度。她还记得那段及其压抑的时光,加菲总是等她,林木则是耐心地讲解她不会的题目

。在一次的考后午休,麦诺疲倦又迷茫地躺在桌子上,她画着小王子的孤单星球,那个小星球上要长满猴面包树,还有一朵骄傲的玫瑰花。她不知道怎么就忽然迷上了小王子这个角色,那一年法国的《小王子》动画电影上映,麦诺坐在电视前看了一遍又一遍,她觉得治愈极了——小王子是忧郁的,勇敢的。她一遍又一遍剖析他,小王子热爱美好,也深爱着她的玫瑰。小王子孤独地来到地球上,孤独地寻找美好,邂逅狐狸,像一个战士。只有想起小王子,麦诺才能短暂地抽离,她也觉得,自己也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球,就在自己的头顶上;于是她在每一个晚自习的回家路上,望着头顶的那一片天,寻找自己的小星星。她可以看见,有时候是雾霾天,有时候是漫天繁星点缀的深黑天空;她的头顶上真的有一颗小小的星星,有时候是虚弱的光,有时候是夺目的光;麦诺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那是属于她的星星。

麦诺就这么想着,刚要睡着,忽然感觉手里被塞了一团纸,是加菲。

加菲不说话,怜惜地帮麦诺整理好碎发,示意去外面,便走出了教室。麦诺打开纸条,是一句句鼓励的话,她像捂住一团小火苗,她觉得自己幸运极了。真的有人会一遍一遍的捂热她,拥抱她。

麦诺的初中时代确实就是在这样的兵荒马乱和单调里度过,以后的日子里她回忆起来,单调的只剩下加菲,林木以及肥胖的女人。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记住那个女人,让她在无数个晚上失眠,恐惧与哭泣的丑陋女人。麦诺甚至还幻想过,以后要当那个小县城的教育局局长,等以后视察那个学校的工作,专门去听那个女人的课,再从那个女人的课里找毛病狠狠训斥她一顿,因为那个女人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还漏洞百出......

人就是喜欢这么安慰自己,但这样幻想一下,似乎心情也愉悦了。

2016年的夏天就那么过去了,麦诺也要升入高中了。对于她的青春,我不好形容,真的不好形容,我只能说出她无数个自卑又沉闷的夜晚,小心翼翼想要隐藏的懦弱与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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