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天灰蒙蒙的,空气中烟雾袅袅,难民们横七竖八,躺了十里路,地上行李、瓦罐儿摆的到处都是,虽然已到炎炎夏日,方圆百里却无一点绿意,光秃秃的山谷,黄土铺路。
远处响起动静,雾气中出现不少人影,待走近,才看清是男人们回来了,有些妇人睡觉轻,一听到动静便爬了起来,一看是自家男人和儿子,急忙起身迎了过来,“他爹,你们可总算回来了。”
动静大了,人们都醒了过来。
男人们回答:“昨夜又行了大约30里路,才发现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溪,实在太疲乏,便在那里过夜了。”
“原来如此。”
“拿去煮饭。”男人们从怀中取出一小袋粮,并水袋递给妻子们。
女人们简直大喜而泣:“何来的米粮?”
男人们疲累至极,走回歇脚的地方,噗通一坐,才道:“路上偶然所得,快去煮来果腹,也好赶路有力。”
说完,倒头睡去。
女人们不再过问,擦擦眼泪去煮饭,这可是救命粮啊,大人们还能咬牙忍受,孩子们饿的直咬自己的手指头。
于是,篝火再次生起,妇女们围在火堆旁忙碌着,瓦罐儿坐在火上,倒入水袋中的水,杨春分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里的男人更是大男子主义,从来都吝啬跟女人讲话。
听听这些解释的,也就俩仨个男人在说话,其余的扔下水粮便去睡了,好像妻子跟媳妇们就是吃白食的一般。
作为现代人,春分实在看不惯,却又无可奈何。
杨鹏来带着儿孙们也回来了,杨张氏和媳妇们同样开心的迎接着丈夫跟孩子们,杨张氏接到米袋后并没有太多的动容,随手便递给身后的大媳妇去煮饭,她则伺候着老头子歇息。
杨春分看见了,她眸光闪动,里正不愧是里正啊!
怪不得她们家开饭,经常选在半夜三更。
家家户户已经断粮多日,一开始还有野菜煮,再后来就是树叶跟野草,现在连草根都吃不上了,但春分家的饭还能称得上是菜粥,这就不一般了,试想,一路上饿死多少老人,而她们家的菜汤里还能撒上几把粮渣,这是什么概念?
从古至今,最难过的永远都是最底层的人,别看自家祖父只是一村里正,生活却强过普通人家百倍。
所以,人一定要努力上进。
不为别的,只为能活得舒服一些。
杨卓弘跑了过来,还未躺下,春分眼疾手快得给他垫了个包袱,他朝妹妹一笑,然后抱着手臂闭目休息。
杨春分看着他的面容心中庆幸,自家哥哥就没有那么多陋习,随和有礼,算得上是好男儿了,也不知道谁家女儿有福气嫁给他。
正瞎想着,冷不丁的出现一只豁口的瓷碗,春分立马接到手中,看向娘亲。
“娘啊,你最疼我了。”
余氏脸一红,尴尬的撇过脸,嘟囔道:“这丫头也不羞,竟说胡话。”
“嘻嘻~”春分朝她娇憨的笑着。
其实,这是她的心里话,在现代她虽然不缺钱,但父母离异,又各自成家,很少能感受到亲情,可自从来了这里,有了余氏的疼爱,春分从拾母爱,弥补了她幼时的缺憾。
余氏当然不知道这些,她还以为女儿还是以前的女儿,殊不知十岁那年的一场大病,她的女儿换了芯子。
饭后,众人整理行囊,准备赶路,四五个村的里正聚在一起,商量行进路线,左边的人问:“昨夜遇到的那位商人,他的话可当的真?”
他对面的人捋着胡子分析:“虽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且衣着还算整洁,面色红润。”
“嗯,老哥说的不错。”杨鹏来接话道,“骡背的粮袋鼓鼓囊囊,行走间又谈笑风生,不像是从苦地方出来的。”
另一人也道:“那我们改道去齐郡吧?”
但也有人提出异议:“听闻京兆风调雨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又曾是京师之地,文人甚多,去了那里也会优待吧。”
几人听后都稍稍皱眉,心中思量,确实文人甚多,可文人清高,也不知道他们去了能有安身之地嘛?
杨鹏来想了想道:“鲁商虽说,齐郡不但物产丰富且景色秀丽,但晚年也闹过灾荒,我还是同意去京兆。”
几人开始沉思,闭口不语。
春分边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儿,边听他们分析,自己心想,看来米粮就是从鲁商那里得来的。
“爹啊!爹啊!呜呜呜~爹啊!您怎么舍得离我而去啊,呜呜呜......”
“爷爷、爷爷,你醒醒,你不能死,爷爷,爷爷......”
“爹啊~”
那边响起一片哭嚎声,地上躺着一位只露着满是泥泞和黑黑脚趾的老人,他一动不动,儿子和媳妇,孙子孙女,跪倒一片已哭成泪人。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里的活儿,站在原地,默默的悲伤,这俩天死了太多亲人,而大家又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抓狂又无奈,杨春分眼里的泪哗哗哗~的往下掉......
沉寂一会儿,大家开始帮忙,七手八脚的将逝者抬去埋了,他的家人哭喊着说,“儿子不孝,竟不能给您置办一场体面的丧礼和一口薄棺。”
众人安慰,“非常时期,无需自责。”
然而老人家的儿孙们却跪地不起,一直哭了好长时间......
行囊早已收拾妥当,灾民们还要继续赶路,长长的队伍开始启动。
几位里正也决定了路线,那就是按原计划行进。
咕噜噜~独轮车滚动,挑担的、挎包袱的、拄着拐杖的,地上很快尘土飞扬,春分跟在余氏身侧,安静地走着。
许是肚子得到了慰藉,孩童们也不哭闹了,许是又看到亲人离世,悲痛不已,一路上尽然出奇的安静。
难民们一直走一直走,春分她们早已戴起了草帽,今天的太阳很毒辣,大家都出了许多汗,再加上好久不能清洗,衣服黏在身上很难受,春分不是挠了这里就是挠那里,小一些的孩子已经受不了了,他们开始哭闹,搅得大人们心烦意乱,有些男人开始责备孩子不懂事,还说妻子没本事,连孩子也看顾不好。
怨声载道再次响起。
春分也烦躁起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缓解,她再次抬头看向娘亲,却发现,弟弟脸色不怎么好,急忙提醒道:“娘,快弄湿汗巾子给冬月擦额头和后脖颈。”
“不行,用了夜晚怎么做饭。”
“用不了多少的,”春分大急,“再说冬月要是中暑怎么办?”
余氏被说的心烦意乱,觉得女儿急躁了,儿子现在又没难受。
但春分已经行动开了,她掏出自制的小手绢,把大哥的水囊倒出些水来,然后给弟弟擦起来,冬月便开始哭了,他一直忍着,其实很不舒服了。
余氏这才知道害怕,急忙抢过手绢给儿子擦拭。
春分又喂弟弟喝水,又用草帽给他扇风,冬月这才停止哭声,看起来好多了,脸上的燥热也下去了不少。
冬月的哭声引起了他爹的注意,隔了好几排的男人不断地回头看着,眼里满是担心,直到儿子不哭了,才放下心来。
春分啧啧两声,笑了,“哎呦,冬月呀,你看你爹多着急,你可不敢生病,不然你爹连奶奶也顾不上推了。”
这话搁在现代没什么,但在古代可就有些大逆不道了,余氏急忙誊出一只手来捂女儿的嘴,“死丫头,你不想活了?”
春分也知道错了,但嘴硬的很,“这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言外之意更惹怒了余氏,只见她眼泪啪啪往下掉,却抿着嘴不哭。
春分一下就急了,搓着双手道:“娘,我错了,以后不说这话。”
小冬月也吓得瞪大眼看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余氏好怕,她脑中经常回忆起那年女儿吊在树上的情景,每每想起腿都抖得厉害,如今她还说这话来剜她的心。
春分知道错了,着急的一直说好话,再三保证,猛不丁额头被敲了一下,疼的她急忙捂住,瞪着杨卓弘就责问:“干嘛打我?”
杨卓弘也瞪她,“打的你轻了,让娘那么伤心,你说该打不该打?”
说完,作势又要打过来。
余氏一把拉过女儿,瞪着儿子,“真是下得去手,瞧瞧?都红了。”
杨卓弘假装委屈,眨巴着无辜的眼看余氏,“娘,儿是为了谁。”
余氏愣住,突然笑开,春分瞅准时机讨好,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娘,都是我的错,哥哥训得对,就该打。”说着,把头又伸向杨卓弘的方向,让他继续打,“来,哥,继续。”
余氏没好气的拉回她,“再敢说那些话不?”
“不敢不敢,真不敢。”
见女儿保证,余氏这才释怀,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心疼的要命,“春分,听娘的话,好不好?”
春分连忙举手发誓,“以后听娘的话,不让娘伤心。”
余氏笑了,“你这丫头,古灵精怪。”
杨卓弘见她们好了,假意忧伤的道:“娘啊,儿是亲生的嘛?”
杨春分乐了,“不,哥,你是捡来的。”
杨卓弘被妹妹揶揄也不生气。
余氏则无奈的摇头,很不赞成女儿说话的口气,但又不舍得斥责他。
这个时候,这种状态下,很难听到欢快的声音,所以,大伯家的惊蛰和二伯家的白露俩人,一直被她们这边吸引着。。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出现高高的土山,里正下令停下休息,“各自找阴凉的地方避暑。”
大家都松了口气,忙找着能舒服些的地方,也不嫌土,都纷纷躺下睡觉。
但春分发现不对劲儿,她眯着眼看,那些男人们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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