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李白咳嗽着从梦中惊醒,剧烈的咳嗽不仅撕碎了夜的寂静,更撕碎那迷离的梦境……单薄的布料被汗水浸湿,紧贴这滚烫的肌肤,带来阵阵寒意,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了两行清泪——那是梦中挣扎的痕迹,也是梦醒了以后无处安放的悲哀。李白稍作整理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梦境如此真实,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溺水了一次,肺部隐隐作痛,他默默承受着,随后孤单寂寞狠狠扑来过来,心口传来剧痛,仿佛噬心虫再蚕食李白的心……
“唔…………,这可真是……一场…黄粱美梦啊……”李白喃喃自语,声音压抑而干涩,无奈而踌躇。
嘴角下意识想露出放荡不羁的笑容,却只露出了苦笑的弧度,这样的美,自己真的配得上吗?
那样的美……那江畔的精灵,那临水的神女,那惊鸿一瞥便能夺人心魄的绝世风华……那样的美,如同高悬九天的明月,清辉万丈,可望而不可即。而自己呢?不过是这滚滚红尘中一介放浪形骸的过客,漂泊无家,诗酒为伴,看似洒脱,实则内心荒芜如这寂寥的庭院。功名利禄如浮云,帝王将相亦如过眼云烟,可内心深处那份对至纯至美的渴望,却在今夜被一个梦撩拨得如此清晰、如此疼痛。他配得上吗?配得上那样不染尘埃、惊心动魄的美吗?这念头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他披衣下榻,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的、稀薄惨淡的月光,缓缓踱步至窗前。
推开吱呀作响的旧窗棂,一股带着深秋寒意的夜风猛地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更添几分萧索。眼前,是他栖身的真实世界:庭院深深,却荒芜破败。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树,在惨白的月色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枯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像是低泣。树下,一口被岁月遗忘的枯井,井台布满青苔和裂缝,黑洞洞的井口如同大地绝望的眼,无声地凝望着这凄清的夜。满院的杂草在寒风中瑟缩,无人打理,肆意蔓延,几乎淹没了通往冷落门庭的小径。那扇斑驳脱漆的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人间的烟火,只余下无边的沉寂。
梦中的江畔芷兰,鸟语花香,氤氲水雾……与眼前这枯树、残井、荒草、冷庭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那梦幻的华美越是清晰,此刻的破败孤寂就越是刺骨。
李白倚在冰冷的窗框上,任由夜风吹拂他散乱的鬓发和汗湿的衣襟。梦里的水汽似乎还残留在指尖,那惊鸿一瞥的容颜还在脑海中灼灼燃烧,心口的隐痛和肺腑的窒息感也未曾散去。可他知道,那终究只是一场空。一场盛大而虚幻的烟火,燃尽后,只留下更深的黑暗和更刺骨的寒冷。
他久久地伫立着,像一尊凝固的石像,融入这片死寂的夜色。眼神空茫地望着院中那口枯井,仿佛要从那无底的黑暗中,再窥见一丝梦中江水的波光,或是那抹水红色的、摇曳生姿的倩影。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老树枝头一声凄厉的夜枭啼鸣,划破长空,更添悲凉。这寒夜,这荒庭,这枯井,还有这胸腔里空荡荡的痛楚与冰冷,才是他此刻唯一真实拥有的“黄粱”。
月色西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孤寂得如同这天地间最后的一缕游魂……
心口那被噬咬的痛楚非但没有平息,反而随着梦境的消散和对现实的清醒认知,愈发尖锐地蔓延开来。那份求而不得的渴望,那份对镜花水月般美梦的眷恋,还有那份深沉的、源自灵魂的孤寂,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急需一种东西来麻痹这噬心的痛,来驱散这浸透骨髓的寒,来填补这无边无际的空洞。他踉跄着转身,不再看窗外那令人绝望的枯寂庭院,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向桌案。
黑暗中,他准确地抓起了那个从不离身的酒葫芦。入手冰凉沉重,里面盛着他行走天涯的慰藉,此刻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粗暴地拔开塞子,葫芦口带着一股浓烈呛人的酒气,直冲鼻腔。
“呃…嗬…” 他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如同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寻到了水源,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贪婪,狠狠地将葫芦里的液体灌入口中。
辛辣!灼烧!
平日的美酒仿佛变成了劣质的、或许还掺了水的村酿,此刻就像滚烫的岩浆,顺着喉咙一路烧灼而下,直抵胃腑。剧烈的刺激让他忍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呛得眼泪再次涌出,混杂着脸上的冷汗和之前的泪痕,狼狈不堪。但他没有停,反而灌得更急、更猛!
酒液溢出嘴角,顺着下颌、脖颈,一路蜿蜒流淌,浸湿了本就汗湿的衣襟,留下深色的、带着浓重酒气的痕迹。他不在乎。他只求这烈性的火焰能在体内燃烧起来,烧掉脑海里那挥之不去的、如同烙印般的惊鸿丽影,烧掉那江水的冰冷触感,烧掉那咫尺天涯的绝望,烧掉这无边无际、啃噬人心的孤寂!
然而,酒入愁肠,非但未能成水,反而化作了更汹涌的毒焰。
几大口烈酒下肚,一股虚浮的热力从胃里升腾起来,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暂时驱散了体表的寒意。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头脑的昏沉和心头的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那梦中的景象,在酒精的催化下,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生动、更加触手可及!美人那含羞带怯的回眸,那水红色罗裙在风中摇曳的姿态,那如兰似麝的幽香(或许只是他想象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眼前放大、旋转,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仙子……” 他含糊地低唤着,眼神开始涣散,身体微微摇晃。那灼热的酒意在胸腔里翻腾、冲撞,与那蚀骨的思念和得不到的痛苦猛烈地交织、撕扯!一股更深的悲怆和无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觉得自己像个溺水者,好不容易抓住一块浮木(酒),却发现那浮木也在带着他一同沉向更黑暗的深渊。
“砰!”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摇晃和心神的激荡,颓然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酒葫芦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滚到一边,残余的酒液汩汩流出,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散发出浓烈而颓败的气息。
他屈起一条腿,手臂无力地搭在膝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痛苦扭曲的面容,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伴随着偶尔无法抑制的、带着酒气和泪意的抽噎。那宽阔的肩膀不再有诗酒傲王侯的豪迈,只剩下被巨大失落和孤寂压垮的、难以言喻的佝偻与颤抖。烈酒带来的短暂麻痹褪去后,留下的是更深、更沉、更空洞的寒冷与绝望,如同那窗外枯井般深不见底。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被自己亲手点燃的、名为“思念”与“美梦”的烈焰反复灼烧,却找不到任何出口。唯有那弥漫开来的浓重酒气,无声地诉说着诗仙此刻最深的狼狈与沉沦。
李白缓缓倚在床边,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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