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地合上,彻底地隔绝了,三楼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背后仿佛实质的无形目光。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只剩下电梯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林墨自己,粗重而未能平复的呼吸声。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紧闭双眼,竭力将刚才那恐怖的墨色眼瞳,和充满恶意与痛苦的尖锐呓语,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不过一切皆是徒劳而已。那些景象,如同被烧红的铁器烙下的印记般,深深且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以及记忆的最深处,难以忘怀。胸口的玉佩已然恢复了冰凉,口袋里的铜钱也再无半点动静,仿佛刚才那微弱的反应,已然将它们所积蓄的全部力量消耗殆尽,彻底陷入了沉寂之中。
电梯在二楼停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门扉开启,与三楼那,令人感到压抑的阴沉氛围截然不同,二楼的走廊显得宽敞明亮许多,地面铺着,略显陈旧但仍旧干净的米色地砖,墙壁上则挂着,几幅风景画和宣传海报,充满了机关单位特有的、略显刻板的秩序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打印机墨粉的气息,将三楼那股令人作呕的故纸堆的霉腐气息冲淡了不少,带来了一丝现代化的气息。
这“正常”的景象让林墨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但刚才那诡异的经历让他明白,平静的表象之下,可能隐藏着更加深邃和难以预料的诡异。他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接下来按照墙上的指示牌,朝着走廊深处的“综合办公室”走去。
综合办公室的房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几张整洁的办公桌,几位工作人员正埋头忙碌着,清脆的敲击键盘声、急促的电话铃声,以及低声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世俗烟火气的画面,与楼上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特藏区简直是判若两界。
林墨站在门口,略微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这才迈步走了进去。他找到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接待的年轻女职员,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轻声询问:“您好请问哪位领导负责馆史资料的管理?我想咨询一些关于档案馆早期历史记录的查阅事宜。”
女职员闻声抬起头,用略带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接下来抬手指向里间一间靠窗的独立办公室,说道:“馆史这块儿归王主任管,您去那边问问吧。”
林墨连忙,道了声谢,接下来走到那间挂着“主任办公室”牌子的门前,轻轻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略显低沉,却又带着些许威严的男声从房间里传出
林墨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的面积并不大,但却收拾得相当整洁。
一张深色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
他穿了一件,特别干净的白衬衫,领口紧紧地系着,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件。
此人应该就是王主任了。
听到开门声,他这才抬起头,而且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且审慎地,径直落在了林墨的身上。
“你是?”王主任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微微后倾,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王主任您好,我叫林墨,是一名古物修复师
”林墨一边说着,一边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这个时候快速在脑海中组织着措辞,力求简洁明了,“是这样的,我最近在研究一些民国时期的物品,涉及到一些当时的保存和归档方式
知晓贵馆有着悠久的历史,早期兴许留存着一些别具一格的档案管理机制,尤其……”讲到这儿,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观察着王主任的反应,“例如像资料三室’这般老旧的编号以及分类体系。
我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历史沿革,以及相关的管理记录,这对我的研究工作,特别是去理解,当时物品的流转和保存环境,有很大的帮助。
”
他尽可能地,将理由包装得,更偏向于,专业技术研究,试图避开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敏感点以此降低对方的警惕。
王主任接过名片,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眼审视着林墨,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古物修复师?研究我们档案馆的旧制度?”他的语气不咸不淡,让人难以捉摸,“林先生我们档案馆的内部管理记录,尤其是涉及早期部门设置和操作流程的,通常是不对外部研究人员开放的。”
“我理解王主任
”林墨立刻接话,语气显得格外诚恳,“我并非要查阅什么机密内容,只是想了解一些公开的、关于馆藏分类、编号体系变迁、库房管理(比如温湿度控制、防虫措施等)的历史信息
比如说那个“资料三室”,它到底是于哪一个年代而设立的呢?
负责哪类档案?
后来又是如何调整合并的?
这些信息,对于还原当时那些特殊物品的,其原本的收藏背景,或许会起着极为关键的作用。
”他刻意强调了“公开信息”和“技术层面”,试图打消对方的顾虑
王主任听后,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似乎在权衡,其中的利弊。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接下来缓缓地说道:“‘资料三室’,嗯那可是很早很早以前的编制啦,大概是在建馆初期到六七十年代那样的一段时间里用过的。
后来档案规范化管理,早就统一调整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你具体想看哪方面的记录
行政命令?
部门报告?
还是库房日志?”
林墨心中一喜,看来这件事有门!
他连忙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关于‘资料三室’设立、撤销或调整的相关文件,以及如果还存有的话,那个时期与该室相关的部分入库清单或工作日志摘要,主要是想了解其负责的档案类型和大致的存放环境。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直接询问“异常事件”或“特殊物品”,生怕引起对方的怀疑
王主任沉吟了几秒,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好吧看在你确实是专业研究人员的份上。不过原始的馆史档案都在专门的库房,调阅手续很麻烦。这样吧我让小张带你去档案室旁边的资料整理间,那边有一些整理出来的、关于早期部门沿革的汇编资料和部分旧的登记簿影印件,你可以先看看。但是仅限查阅,不准复印,不准拍照。”
“明白明白,太感谢您了王主任!”林墨连忙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而且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其实虽不能直接接触原始档案,但能有这些整理过的资料,总归比什么都没有强。
王主任随即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叫来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静内向的年轻男实习生,吩咐他带林墨去西侧的资料整理间,并特别强调了查阅纪律。
实习生小张,恭敬地点点头,接着带着林墨离开了主任办公室,穿过几条,安静的走廊,最终来到一扇,标着“档案整理室”的房门前。这里的环境,比刚才的办公区域,更加安静,光线也略微暗淡一些。小张熟练地刷卡开门,一股浓重的,旧纸张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房间的面积,并不是很大,靠墙处摆放着几排,半高的金属文件柜,房间中央,则放着一张长条桌,和几把椅子。桌面上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待整理的卷宗和工具,显示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王主任说的那部分资料应该在嗯,在那边第三个柜子里。”小张用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文件柜,接下来转过头,轻声对林墨说道,“你自己找吧,找到后就在这张桌子上看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说完他便小心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林墨站在房间中央,环视四周。这里的气氛,虽然远不及三楼特藏区那般阴森恐怖,但是也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沉寂之感。文件柜冰冷肃穆,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尘埃,在从百叶窗缝隙中透进来的光束里,缓缓地舞动着,仿佛凝固了时间。
他来到小张所指的那个文件柜跟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拉开了抽屉。在抽屉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些,以牛皮纸作为封面并装订好的册子和文件夹,那标签上,用十分工整的字体写着“早期部门沿革”、“馆藏目录(旧)”、“大事记草稿”等字样。
他强行把心中的急躁给压了下去,接下来开始以耐心的态度翻阅起来,并且仔细地去查找任何跟“资料三室”有关的记录。
大部分都是些枯燥乏味的行政文件和流水账式的记录,其中穿插着一些早已过时的术语和晦涩的表达方式。
他勉强地,耐着性子看完了,最终确认了“资料三室”大致的存在时间,它确实是负责早期部分特殊文献、照片以及一些未分类物品的保管工作,地点好像就在现在的三楼西侧特藏区附近。
后来由于建筑的改造以及档案实行了标准化管理,这个部门便被撤销并进行了合并。
记录中规中矩,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难道线索并不在这里?还是说相关的记录已经被刻意地抹去或隐藏了?
就在他感到有些失望,准备换一个抽屉继续查找时,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个被压在几本厚重汇编资料下面的、看起来更加老旧的蓝色硬皮文件夹。这个文件夹没有明确的标签,只在侧脊用钢笔模糊地写着“人事·杂项旧”几个字。
“人事?”林墨的心中不由一动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个文件夹,轻轻地打开了封面
里面是一些零散的、泛黄的纸张,大多是些旧的员工登记表、调动通知,甚至还有几份手写的请假条。纸张已经非常脆弱,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他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看着,希望能从中找到与曾在“资料三室”工作过的员工相关的信息。当翻到中间位置时,一张薄薄的、似乎是某种内部情况通报的打印件,看纸张和字体,应该是七八十年代的油印件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通报的标题为:《关于陈X山同志,工作调动及相关事宜的说明》。其后的名字被浓重的墨水划去,不过姓氏“陈”仍旧清晰可辨。
林墨的心跳瞬间加速!陈先生?难道会是照片里的那个人吗?
他屏住呼吸,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接下来仔仔细细地阅读下面的内容。
通报写得很简略,大意是原“资料三室”管理员陈X山同志,因“长期接触特殊档案导致身体不适”,于197X年X月X日,“主动申请”调离档案管理岗位,前往后勤部门从事“相对轻松”的工作。
通报还语焉不详地提了一句,“其负责保管的部分特殊物品已按规定封存交接”。
“长期接触特殊档案导致身体不适”?“主动申请”调离?“特殊物品
这些措辞,充满了含糊,和欲盖弥彰的味道!尤其是“身体不适”,和“主动申请”,都被打上了引号,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想要掩盖某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林墨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个被墨水划掉的名字之上,他尝试着从中寻觅到一些蛛丝马迹。而且他轻轻地凑近了些,借着从百叶窗缝隙间透进来的微微弱弱的光线,仔细地去辨认着墨水痕迹之下的笔画轮廓。
那墨水划得很重,几乎完全遮盖住了原来的字迹,但依稀还是可以辨认出……第一个字似乎是“景”?第二个字……山?
陈景山?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在瞬间劈开了他那混乱的思绪,使他原本模糊的猜测,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像是金属锁扣弹开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的某个文件柜方向传来。
林墨猛地回过头,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那静静伫立着的文件柜,以及在光线中飞舞着的尘埃。
但刚才那声音……绝不可能是幻觉!
他紧紧地握住那份,关于陈景山的情况说明,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最深处,一个比其他文件柜更高,也更加古旧的铁皮柜上。那个柜子是紧锁着的,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挂锁,仿佛尘封已久。
刚才的声音,似乎就是从那个柜子附近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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