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寒疆,朔风如刀。
栖云观后院那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下,青崖道人枯坐如石。霜雪覆满他灰白的发髻与洗得发白的道袍,身下蒲团已与冻土凝为一体。这位守心坪一脉最后的镇守者,此刻却微微仰头,独眼穿透呼啸的风雪,望向东南方那片被无形阴霾笼罩的天际——龙虎山的方向。
“血煞冲霄,三界洞开......劫数终究是压不住了,看来崔钰这小子,还是没能摆脱天道命数。”老人声音沙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
他缓缓垂下眼睑,目光落回身前那方看似普通的冻土之上,那里,是守心坪地脉真正的核心,亦是栖云观世代以命相守的禁忌源头。
“轰隆——!”
脚下大地毫无征兆地猛烈一颤!
不是寻常地动,而是源自九幽深处,带着某种古老凶戾意志的脉动!
整座栖云观连同周遭山峦发出不堪重负的**,屋瓦簌簌震落,千年冰层裂开深不见底的黝黑罅隙!
青崖道人面色骤变,枯坐百年的身躯霍然站起,手中拂尘无风自动,灰袍鼓荡,一股沉凝如山岳的磅礴气机瞬间笼罩整座道观,强行稳住摇摇欲坠的殿宇梁柱。
干枯的独眼死死盯住后院地脉核心处——那株老梅树下,覆盖着厚厚冰尘的泥土正诡异地向上隆起翻滚,仿佛有什么亘古沉睡之物即将破土而出!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清脆密集的碎裂声,如同冰河解冻,又似琉璃迸溅,从道观地脉深处供奉着四十九尊青花古瓷的暗道内骤然炸响。那是守心坪一脉以血肉神魂温养千年,用以安抚地脉,镇守禁忌的“瓷灵”!
而这些瓷灵,便是数万年前仙魔大战中陨落的仙魔残神,正靠着地脉中的龙气将息自己,等待着神魂圆满重回三界。
青崖道人身形如电,转瞬便已踏入地道深处的暗门,哪里像是数月前还在钦天监大牢里遭受苦刑的老人。
只是眼前的景象,饶是这位久历沧桑的道门巨擘,也禁不住心神剧震。
四十九个青玉瓷瓶之上,那些形态各异,或仙风道骨或魔气森然的瓷器人像,此刻竟如同活物般剧烈震颤。
一道道细密如蛛网的裂痕瞬间爬满光润的瓷身,刺目的光芒从裂缝中疯狂透射而出:有仙气氤氲的霞光,有魔气翻涌的黑焰,有神性庄严的金芒,更有怨毒扭曲的秽气......无数混乱而强大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在狭小的空间内冲撞嘶嚎。
“不......不可能!”一位须发皆张,做怒目金刚状的瓷灵发出非人的尖啸,“那孽畜......它醒了!它在强行抽取吾等残存本源!吾等乃上仙之种,岂能沦为蝼蚁血食——!”话音未落,瓷身砰然炸裂,一道凝练着狂暴雷霆之力的仙灵残念化作流光,被一股无形源自地脉深处的恐怖吸力硬生生拽向地下!
“不——!吾之魔躯万劫不灭......啊!”另一尊三头六臂的狰狞魔像瓷灵疯狂挣扎,周身黑焰滔天,却依旧无法抗拒那沛然莫御的吞噬之力,青瓷寸寸碎裂,一道充斥着毁灭与暴戾的魔魂残影惨嚎着被拖入地底深渊。
整个禁室内,仙魔残神的哀嚎诅咒与瓷器碎裂的刺耳鸣响交织成一片末日交响。四十九道代表着不同本源力量的流光,如同被无形巨口鲸吞的星河,穿透坚实的地板,疯狂涌入地脉深处!
青崖道人拂尘急挥,道道清光符印打出,试图稳住最后几尊尚未彻底崩解的瓷灵,然而那源自地底深处的吸力霸道绝伦,竟连他化神境的浩瀚修为都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消弭!
“烛龙......是九阴烛龙!”青崖道人瞳孔骤缩,异色双瞳中金芒与青芒疯狂流转,瞬间洞穿了层层岩土,直视地脉核心!
只见那九幽寒泉封印的最深处,那条原本只有尺许长短,通体覆盖细密玄黑鳞甲,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幼年烛龙,此刻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蜕变!
四十九道蕴含着仙魔残神本源的流光洪流,如同百川归海,被它张开的龙口疯狂吞噬。
每吞噬一道流光,它细小的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一圈,玄黑的鳞片变得更加深邃幽暗,边缘流转起熔金般的炽热光泽。
一股源自太古洪荒,执掌光阴与幽冥的威严龙威,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地脉深处轰然苏醒,节节攀升!
幼龙痛苦而兴奋地嘶鸣着,龙吟穿透岩层,在道观内回荡,带着撕裂神魂的穿透力。它的身躯在吞噬中急速生长,从尺余暴涨至丈许、三丈......龙爪变得更加锋锐,弯曲如钩,轻易撕裂禁锢它万载的玄冰锁链;龙角自额顶破鳞而出,蜿蜒虬结,闪烁着破灭时空的幽光;一双原本紧闭的竖瞳猛地睁开——左眼炽白如正午骄阳,右眼漆黑如永夜深渊,时光流逝与幽冥死寂的法则碎片在其中疯狂生灭!
“它在强行苏醒成长!它感应到了......崔钰那小子的生死危机!”青崖道人瞬间明悟,心头却无半分喜意,只有沉入骨髓的冰冷,“糟了!它这一动,真正要命的‘门栓’......怕是也守不住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心中最深的恐惧,就在幼龙烛九阴彻底蜕变为三丈小龙,即将挣脱最后束缚破地而出的刹那——
“喀喇喇——!!!”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震动都要恐怖,仿佛整个北境寒疆大陆的根基都要被强行撕裂的巨响,猛地从地脉最深处,烛龙盘踞之地的正下方传来!
栖云观后院那株虬劲的老梅树,连同其下大片的冻土坚冰,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向下塌陷!
一个直径数十丈,深不见底,边缘流淌着粘稠暗红岩浆的恐怖巨坑瞬间形成!坑底并非岩石,而是一片缓缓旋转,散发着绝对死寂与荒芜气息,粘稠如血的混沌旋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却能令万物凋零,令时空枯竭的凶戾意志,如同亿万载积累的灭世瘟疫,从那血色混沌旋涡的最深处,轰然爆发!
“吼——!!!”
并非声音,而是直接在天地万物的灵魂层面响起的,充满了无尽饥渴与毁灭欲望的咆哮!
整个栖云观,乃至目力所及的整片北境寒疆,温度在瞬息之间被拉升到一个恐怖的程度!
呼啸的暴风雪戛然而止,漫天飞舞的雪花尚未落地便嗤嗤作响,直接汽化成白雾!
覆盖群山万载的厚重冰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蒸发,露出下方焦黑龟裂,如同被烘烤了千万年的山体。观中那口深达百丈,寒气刺骨的玄冰古井,井水瞬间沸腾干涸,井壁岩石眨眼间被烤得通红酥脆!
天地间所有水汽被瞬间抽干!
空气变得滚烫焦灼,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烧红的炭火。大地龟裂,草木瞬间化为飞灰,连岩石都发出不堪高温的崩裂**。
“是什么怪物?!”青崖道人须发倒竖,灰袍在恐怖的高温气浪中猎猎狂舞,护体清光被压迫得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他死死盯着那深坑中缓缓升腾而起的血色混沌,异色双瞳中终于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是一丝......惊悸!
“荧惑执赤箓,焦土承天殃。”青崖道人突然想起先祖临终前告诉他的一句谶语,似乎已经意识到这地脉深处得恐怖存在是什么了。
旱魃!
原来如此!
守心坪一脉世代镇守的,从来就不是烛九阴这条早已经被九天云君收服驯化,即便是还有可能带来灾厄的幼龙。
烛龙本身,才是这方地脉用来镇压那真正禁忌——太古凶神旱魃的终极锁链!
烛龙盘踞,以自身执掌的“幽”之法则,调和地脉,滋养寒泉,形成生生不息的循环,方能源源不断地压制、消磨旱魃那焚尽八荒的“旱”之死寂!
栖云观,供奉瓷灵,温养地脉,一切所为,皆是维系烛龙这道“活锁”的力量!
如今,锁链因崔钰之危而自行挣脱,那被锁了万古的灭世凶神......醒了!
“昂——!”
地坑之中,刚刚吞噬完最后一道仙魔残神本源,体型定格在三丈长短,通体玄鳞金边,双瞳分掌光暗的烛龙,发出一声穿金裂石,充满了焦急与暴怒的龙吟!
它显然也感应到了身下那恐怖存在的苏醒,但更清晰地感知到东南龙虎山方向,崔钰的生命之火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新生的烛龙没有丝毫犹豫!
它那蕴藏着时光与幽冥伟力的龙躯猛地一扭,玄黑与熔金交织的鳞甲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左眼炽白之光流转,瞬间定住了身周因旱魃苏醒而开始紊乱崩裂的时空碎片;右眼漆黑之瞳幽光一闪,前方坚硬的冻土岩层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黄油般无声无息地消融,开辟出一条笔直通往东南方的深邃通道!
烛龙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正在血色混沌中,还未凝聚成型,却已经散发着令它鳞甲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存在,龙目中闪过一丝决绝。
随即,它发出一声更加高亢的龙吟,三丈龙躯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玄金流光,顺着自己开辟的时空甬道,头也不回地朝着东南方龙虎山的方向,破空而去!
它要去救它的主人!
烛龙破空离去的刹那,深坑底部,那血色混沌旋涡的旋转速度陡然暴增!
“守心一脉,”老人缓缓抬起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松纹古木拂尘,尘丝根根绷直,无风自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与脚下这片即将彻底崩灭的寒疆大地同源共息的苍茫道韵开始升腾,“守的从来不是山,不是龙。”
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空间的扭曲与高温的嘶鸣,清晰地烙印在天地之间,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平静与决绝。
“守的是心,是这人间......一线不绝之机。”话音落处,拂尘对着那正从血色混沌中挣扎而出的灭世凶影,遥遥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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