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霭霭，淑景融融。
熊砚自那日和钱照兮的一场谈话后，便吊起心，深怕上官泳会突然捉拿了吴姨娘，要将她拿去浸猪笼。
日子如常。上官府的吃穿用度，照旧先送去老爷、夫人、少爷处，而后便是吴姨娘处。剩下的，林姨娘们看着分。
熊砚觉得钱照兮恐怕是看错了。
上官泳是个乐呵呵的富家翁，一生风流浪荡，专好鹰犬走马，常在三瓦两巷中玩耍。家中的事全交付林姨娘，哪会关心后院女人的日常举动。
他没染上病，这点倒让熊砚觉得稀奇。
珍趣阁的单子，她在前天交给了赵大娘。
赵大娘瞧着竹筐里头，形态各异的企鹅，啊呀半天。
谁见过站直身体的大鹅。
“这就是企鹅？”赵大娘小心抓起一个，“嘴巴尖尖，跟人一样站着，倒是不像大鹅。”
熊砚为拿下这单生意，费心做下十几个。她边做边想，人类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企鹅，她的那个世界里好像是15世纪末？但她身处的中国，好似没那么早知道这企鹅。
这大荔国的时空世界里，航海经济发达如此了么。
她怀揣着不解，同时意识到，离开上官府后，她必须加紧学习，了解这个时空世界。
几天过去，棕编企鹅的事没了下文。她原还想从这单生意赚多点钱。
王三弟自出洋后，没半点消息传回。剪纸和立体堆绣，这两个的经济回报，也远低于她的预期。
想到这些，熊砚觉得进了内院就是麻烦，要是还在外院，她还能时不时上街，寻找新的商机。
窗外日光慢移，几声白鹤鸣叫，音似竹笛。
五安瞅着窗外悠然行走的白鹤，心生羡慕，做人还不如做白鹤。这两只白鹤，活得十分自在，好吃好喝，还能随时随地叫唤。
他却叉手在这傻站着。
少爷自从拿到这十几只企鹅后，便时常沉默，盯着那企鹅，看个没完，半个字都不说。
怪模怪样的企鹅，像个人站着的大鹅，叫人看了瘆得慌，像是勾人魂魄的牛头马面。少爷便是被企鹅勾走了魂魄。
“五安。”上官诘手捧一只叉开翅膀，扭头站立的企鹅。
五安一时走神，没听见说话声。
“五安！”上官诘提高声音叫道。
“在，在，小人在。”五安惊觉回神，脸上堆出笑。
“林姨娘半月前，给我提出什么事来？”
五安挠头，看向少爷。
“什么事？”
林姨娘三朝五日来少爷院里，端起半个母亲的作态，送这送那，说东说西。通通都被少爷门外的人挡下，那些东西不是赏给了院里的人，便是扔出去，何况林姨娘那些缠夹不清的话。
他实在回想不起来林姨娘半个月前，提了个什么事。
因而，分外绷紧自己的皮，装出个老实面孔。
上官诘没甚感情的视线，扫向五安的脸。
“林姨娘说我大了，身边总是小厮侍候不大好，得多三四个丫环，收拾房间，端茶倒水，在我读书时，剔灯烛、研墨、铺纸……”
上官诘每多说一件事，五安的心便沉下一分，这不就是他现在在做的事么。
“少爷，林姨娘说得固然有些道理，但丫环总归是有些不大便利的地方。读书要紧，少爷身边多了丫环，恐会……”他停住口，希望少爷能自行明白。
丫环虽好，但青春年少的男女共处一室，可不就容易出事么。少爷还没读出个功名，可不能沉溺女色啊。
“你说的有些道理。”上官诘思索片刻后道。
手指敲击桌面，“但丫环还是得有。你去找竹岚，跟她说无论用什么办法，把碧桃调来我院里。再挑几个年龄大的，肯干活的，妖妖娆娆的不要。”
盯着桌面的企鹅，“除了你以外，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是我点名要碧桃调进我院里，你这书童的话便不用干了。”
五安听到少爷的话，心里头啊呀一声。
少爷绕上大半个圈子，还是为碧桃。碧桃来少爷的院子，自然不会顶掉他书童的活。少爷怎么舍得让碧桃干粗重活。
但是……
五安偷觑少爷一眼。
少爷还小，跟碧桃实在不合适。老爷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拿他祭天。
上官诘见五安半天不回话，嗯哼一声。
五安心下发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此刻要紧的事是把少爷的毛捋顺了。
他叠声答应，快快退出房，去找竹岚。
上官诘目光一扫桌面，摆放着的十几只企鹅。
好啊，原来这世界里，还有一个熊砚和他相同。
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他要拿熊砚做什么呢？她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世界？她那么努力地想要离开上官府是为了什么？
他想起徐陵斌告诉他的，关于熊家的那些事。她和那些死去的熊家人建立了真正的感情吗？她离开府是为复仇吗？
人类的情感是真实的吗？
他感到茫然，二十年的病痛折磨，他只感到生命的荒谬。来到大荔国后，围绕在身旁的这些那些人，通通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他只觉可笑，金钱权势才是世人的追求。
他想了解熊砚，人生太无聊了。
这么有意思的人，他不准她离开他的视线。无论她要做什么，都必须在他的观察之下。
今夜晴明，绿窗半启。
银烛高照，房檐下铁马声响。
竹岚自外进入室内，接下菊烟手中的梳子，挥手让她退下去。
林姨娘从锃亮的铜镜中，注视竹岚。
竹岚两手稳稳当当地梳理手中的发丝，“姨娘，你这一头青丝生得真好，黑臻臻、光油油……”
林姨娘听了，心中得意，面上却不显：“再好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哪里比得上吴氏、钱氏的青春貌美。”
“姨娘这话说得可不对。她们一个山户女，一个富商外室，哪能比得上你是正经人家的出身，她们连你一根发丝都够不上……”
缕金床上，锦帐之中林姨娘半靠在床头，闭眼养神。
竹岚指腹揉搓在林姨娘的鬓角处：“姨娘，我看少爷那处是缺丫环。今日，我看见少爷的一双靴尽是灰泥，少爷身旁却没个有眼睛的看到。这样走出去，岂不是尽招人笑话。”
林姨娘对不是自己养的上官诘，没什么感情。如今吴氏有孕，她更是歇下讨好上官诘的心思。
“许是少爷身边的人发现了，也不敢说。你晓得，他脾气大，主意多。谁敢说个什么。我可不想去招惹他。”
竹岚咬唇，“姨娘，少爷身旁要是有几个丫环，对咱们好。”
室内檀香浓郁。
“怎么说？”
“要是吴姨娘生下的是个哥儿，上官府也不一定是少爷……”
竹岚的话点到为止。
林姨娘一听即明，当下不言语，心底开始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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