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晚上七点，海州市数字创意产业园B座17楼，顾天明拧亮台灯，把吃剩的泡面桶推到显示器后方。六块曲面屏环绕的工位上，测试服的登录界面不断闪烁红光，中间三块屏幕挤满报错代码，行政部刚发的加班餐券被压在机械键盘底下。
"天明！栖霞城传送点又吞玩家了！"策划老张的喊声穿过三排工位，"市场部说开服前必须......"
顾天明没听完就掐断通话。他早知道问题出在哪——上周他就提醒过场景组，古风主城的飞檐翘角建模面数超标。但美术总监坚持要还原唐代建筑风格，硬是给每片瓦当都加了独立物理碰撞。
键盘声在开放式办公区此起彼伏。实习生小陈抱着笔记本凑过来，屏幕里角色正在抽搐式原地转圈："顾哥，新手村铁匠铺的对话触发不了......"
"检查触发器碰撞体积。"顾天明盯着角色攀爬动作的骨骼参数，"还有谁把妖兽巢穴刷在新手保护区内？玩家开场五分钟就能撞见80级精英怪。"
背后传来主程序尴尬的干笑："这不是增强生存体验嘛......"
八点四十六分，测试组长突然尖叫。她负责的"鸣雷岛"地图整个变成荧光绿，暴雨特效变成了漂浮的蛙形云朵——某个程序员把天气粒子效果和怪物建模文件搞混了。
顾天明灌了口能量饮料，喉结滚动时瞥见行政助理在收拾桌面。女孩工位上的游戏角色立牌神采奕奕，窗外商业街的霓虹灯牌渐次亮起，对面大厦外墙的巨屏广告正在轮播他们游戏的宣传语："探索三千界域的奇幻之旅"。
九点三十三分，主策划拍着桌子跳起来："怎么又有八万条退款申请！"他油亮的额头沁着汗珠，"运营不是说首充六元送传说级角色吗？"
"因为我们的传说角色会卡在城墙里。"测试组长幽幽地说，监控画面里八个角色正以倒栽葱姿势插进地砖。
顾天明转了转僵硬的脖颈，腕关节发出轻微脆响。手机在桌面震了三次，都是女友叶凌霜的消息，最新一条显示："炖了山药排骨汤，别喝太多功能饮料。"
十点零七分，老板带着酒气冲进办公室，定制西装的袖口还沾着酱汁："友商都在推捏脸系统！我们明天更新必须加上！"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美术总监的数位笔磕在桌面："现在改？角色基础骨骼都......"
"用AI生成！"老板挥舞着最新款折叠屏手机，"小顾你们组辛苦下，写个智能适配算法......"
顾天明看着屏幕上扭曲的角色模型，想起三个月前立项会的PPT。当时老板说要打造"新时代国风开放世界"，现在游戏论坛热帖却是：#如何三分钟集齐所有穿模名场面#。
十点二十一分，行政助理抱着考勤机挨个刷脸。顾天明推开电竞椅，十二个未保存的脚本页面在显示器上闪烁。他抓起椅背上的薄外套，听见主程序喊："记得优先修复家园系统的建模错位......"
走廊的智能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渐次亮起，电梯镜面映出他泛青的下颌。手机显示两条未读消息，叶凌霜发来的橘猫打滚表情包在锁屏界面跳动。窗外商业街依旧灯火通明，对面大厦的广告屏正在播放他们游戏的战斗演示，某个持枪角色突进时，披风突然反物理地卷成了麻花状。
“叮——”电梯门刚合上，手机就震起来。顾天明看了眼来电显示，拇指在接听键上悬了两秒才按下去。
“喂妈？”
“明明啊，吃晚饭了没？”背景音里有电视剧的对白声，听着像《父母爱情》。
“吃了，公司订的盒饭。”顾天明用肩膀夹着手机，伸手按B1层按键，“您跟爸身体都好吧？”
“好着呢！你爸非要把路由器挂房梁上，说是信号好，结果昨天爬梯子差点闪了腰......”
电梯开始下行，信号有点断续。顾天明往角落挪了半步：“姐是不是快毕业了？上次视频她说论文答辩......”
“正要跟你说这个！”母亲突然提高音量，“琳琳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莫斯科直飞浦东，你记得到时候接一下啊！”
“明天？”顾天明差点撞上电梯镜面，“她之前不是说八月份才......”
“说是导师推荐了个海州的大公司，让提前回来实习。”母亲那边传来翻纸页的沙沙声，“航班号是SU208，你拿笔记一下。”
“不用，我直接存备忘录。”顾天明单手点开手机，“T3航站楼对吧？”
“对喽，你姐两个大箱子呢，记得开你那辆SUV去。哎说到这个，你张阿姨上次在万象城看见你跟个姑娘......”
电梯猛地顿了下，顾天明扶住扶手：“妈我这信号不好，您刚说张阿姨怎么了？”
“我说你去年谈的那个女朋友！”母亲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叫叶...叶什么来着？”
“叶凌霜。”顾天明盯着楼层数字从17跳到15，“咖啡师，自己开店那个。”
“对对！过年那会儿问你咋不领回来？你王叔儿子去年相亲，三个月就带姑娘见家长了......”
“那时候刚谈俩月，”顾天明用指节揉眉心，“现在稳定了，今年春节肯定带回去。”
电梯在10层停住，进来两个刷着抖音的实习生。顾天明往角落缩了缩，压低声音：“妈我这进人了，晚点再......”
“等等！你姐这次回来住你那儿方便不？她公司好像在徐汇......”
“我租的两居室，次卧空着呢。”顾天明瞥见实习生手机里闪过自家游戏的吐槽视频，“不说了妈，明天保证接到我姐。”
刚要挂断，母亲突然喊：“明明你嗓子怎么哑了？空调别开太低，晚上睡觉......”
“知道啦，电梯要没信号了。”顾天明趁门开时快步走出去，地下车库的凉气扑面而来。
电话那头还在絮叨：“你李婶给了两包野生银耳，回头让琳琳带过去。对了，小叶喜欢吃什么馅饺子？我提前......”
“妈！”顾天明拉开车门，“真得挂了，同事等着开会呢。”
发动机轰鸣声里，母亲最后半句飘过来：“......今年再不带人回来，你爸可就亲自去海州逮你了啊！
车载屏幕显示22:37。顾天明打开微信，家族群里跳出条新消息。
【老妈】：@顾天明 浦东机场接机大厅改造了，你查清楚是T3航站楼2号出口！@顾琳 琳琳把托运行李单拍给弟弟看看，别拿错了！
【顾琳】：妈，天明又不是小孩了[捂脸]
【老爸】：[转发链接：海州暴雨预警！明日出行请注意......]
顾天明敲键盘回复：收到，明天准时到。
正要退出，叶凌霜的消息弹出来：“刚才忘了说，冰箱第二层有荠菜馄饨。”
他按住语音键：“明天得去接我姐，你要不要一起？她住次卧，你见过的。”
手机震了震，叶凌霜回了个猫咪点头的表情包。
家族群里又跳出条60秒语音。顾天明点开转文字。
“明明啊，你姐说小叶特别能干，自己开店还能考什么咖啡师证。过年带回来的时候记得买条羊绒围巾当见面礼，你陈阿姨女婿第一次上门就......”
顾天明把手机扔进副驾，空调出风口的风吹散一声叹息。导航提示前方拥堵路段还剩1.2公里，红灯映在车窗上，像一串漂浮的警告标识。
红灯数字跳到87秒，顾天明的拇指无意识摩挲方向盘皮质纹路。后视镜里堵成红线的刹车灯，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叶凌霜咖啡店门口的霓虹招牌。
那时候微信列表里还躺着姐姐推来的名片，粉色头像旁积了层灰——整整三个月，他总想着"等这个版本上线就加"。直到某个加班的雨夜，电梯口的星巴克已经打烊，转角却亮着暖黄的"拾光咖啡"灯箱。
收银台后的女孩扎着松松的丸子头，围裙沾着咖啡粉。他扫码付款时，手机自动识别出二维码上的手机号，突然跳出"叶凌霜"的微信资料页。那个瞬间他差点打翻刚做好的拿铁。
"你是顾姐说的顾天明？"女孩擦着咖啡机笑出声，"她给我推过你微信，头像是不是那个像素风的太空人？"
后来他才知道，叶凌霜早就发现他是楼上游戏公司的程序员。每天下午三点十五分，他同事都会来买二十杯美式，订单备注写着"给程序组续命用"。有次她特意在杯套上画了流泪的像素小人，第二天收到画着笑脸蘑菇的餐巾纸还回来。
变道提示音惊醒回忆，顾天明松了松领口。空调风裹着车载香薰的雪松味，和咖啡店里的香气很像。他记得第三次去的时候，叶凌霜在试新豆子，非要他尝说不出产区的手冲。他硬着头皮灌下那杯酸得像柠檬汁的咖啡，昧着良心说好喝，结果第二天收到她送的蜂蜜柚子茶，便签上写着"赔罪"。
绿灯亮起时，前车的刹车灯又灭了。顾天明跟着往前蹭了五米，想起自己第一次约她吃饭的场景。那天本来要加班到十点，可看到她在朋友圈发"今日试做熔岩蛋糕失败品免费送"，他鬼使神差地跟组长说胃疼。结果跑到店里，只剩最后一块焦黑的蛋糕，她用牛皮纸袋包了塞给他，指尖沾着可可粉。
真正确定关系是在团建聚餐后。他喝了两杯啤酒就上脸，蹲在店门口等代驾。叶凌霜拿着解酒茶出来，蹲在旁边给他按虎口。他闻到她头发上的咖啡香混着香草味，突然说了句"我租的两居室次卧空着"。话出口就后悔了，她却笑得前仰后合："你们程序员表白都这么省流程？"
后面几辆车开始按喇叭，顾天明慌忙跟上。车载屏幕显示平均时速17公里，这个数字让他想起搬家的那天。叶凌霜只带了两个行李箱，最大的纸箱里全是咖啡器具。他蹲在地上组装磨豆机，她站在梯子上挂窗帘，光脚晃啊晃的。夕阳从十七楼的窗户斜进来，照得她耳垂上的小痣像粒咖啡豆。
其实同居比他想象中容易。她五点就要去店里备料，他加班到半夜回来总能在微波炉里找到温着的海鲜粥。有次他通宵改bug，清早到家发现她在沙发上睡着了，ipad上还开着咖啡豆含水量曲线图。那天之后，他养成了进门先脱鞋的习惯——虽然还是会忘记把袜子扔进脏衣篓。
右前方有辆车突然加塞，顾天明猛踩刹车。安全带的勒痛感让他想起第一次带她见同事的情形。组长老王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拍大腿："你就是那个在马克杯上手绘小猫咪的姑娘！"后来全公司都知道，程序组小顾的女朋友会做带彩虹漩涡的拉花。
导航提示前方事故已处理完毕，车流终于开始松动。顾天明打开转向灯，后视镜里的红绿灯渐渐缩小成光斑。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年说过最浪漫的话，可能是在她重装收银系统时说的"我给你写个库存管理脚本"。而她回赠的浪漫，是把他所有加班餐的塑料饭盒换成了珐琅便当盒。
手机又震了下，锁屏跳出新消息："陈皮红豆沙在电砂锅里"。顾天明把空调调低两度，感觉喉咙里残留的泡面味被冲淡了些。前车尾灯映在挡风玻璃上，像她常做的那杯莓果特调的颜色。
仪表盘蓝光显示22:47，顾天明降下车窗，夜风灌进来冲淡空调的塑料味。手机在副驾上震了震，锁屏跳出叶凌霜的消息："玄关给你留了夜灯"。
他想起上周三凌晨回家，发现她在餐桌上趴着睡着了，胳膊底下压着本翻开的《咖啡豆烘焙科学》。当时她迷迷糊糊说了句"微波炉有酒酿圆子"，转身时睡衣肩带滑下来一道浅红印子——那是咖啡机蒸汽烫的。
前面奥迪突然急刹，顾天明猛打方向盘。安全带勒过胸口的感觉，和毕业典礼那天校长为他拨穗时，学位帽穗子扫过下巴的触感莫名重合。那天他站在校门口拍纪念照，背后"游戏设计新锐人才培养基地"的金属字亮得刺眼。
后车狂按喇叭，顾天明才发现绿灯亮了。他踩油门时瞥见后视镜里的眼袋，这周已经第三次被玩家骂"穿模之城"。上周修复的屋顶透视bug，因为老板非要加什么动态天气系统，又退回三个版本前的状态。
拐进小区减速带时，底盘发出熟悉的刮擦声。
保安亭的感应灯没亮，顾天明摸黑找停车位。挡风玻璃倒映着手机微光，叶凌霜昨天说想给咖啡馆二楼加个露台。"你帮我画个设计图呗？"她擦咖啡杯时随口提的，可他连轴转三天改捏脸系统，到现在都没打开CAD软件。
车轮轧过枯枝的碎裂声里，他突然想起美术组新来的实习生。那孩子上周兴奋地展示自己设计的山海经异兽模型，昨天却被组长派去给充值界面P金光特效。
23号楼下有只三花猫窜过，顾天明急刹住车。轮胎摩擦声惊亮了五楼的声控灯，他抬头看见自家客厅窗户透出的暖黄光晕。
方向盘被手心汗渍浸得发粘。他摸到储物格里一包苏打饼干，这是叶凌霜塞给他当早餐的。虽然身体很疲惫了，但是感受到女友的关心，顾天明还是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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