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殿的鼠洞比功德箱更干净。朱元璋扫完最后一簸箕香灰时，檐角铁马正撞碎三更的月色。知客僧踹开偏门，怀里揣着的炊饼掉出半块霉斑："法明，把这送去地藏殿。"
霉斑在月光下泛着青，像极了母亲临终前脖颈上的淤痕。朱元璋蹲身捡饼，瞥见对方僧鞋底沾着新鲜红泥——昨日方丈刚带着两车粮施舍过白莲教香堂。
托钵游方的第一站是庐州府。破衲衣抵不住淮南的倒春寒，朱元璋把度牒塞进草鞋时，摸到夹层里母亲血书的最后半句"宁死勿堕"。官道旁新栽的杨柳刚抽芽，树皮早被剥得精光，露出森森白骨般的树干。
合肥城南土地庙里，七个流民围着火堆啃观音土。独眼老汉拽住他衣角："小师父，给念念这告示。"黄榜上"征剿红巾匪"的"剿"字洇着雨渍，朱元璋突然想起皇觉寺住持禅房暗格里的那张大宋宝钞。
“快念啊！”老汉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腕子里，疼得他直咧嘴。此时，火堆里突然爆出一个火星子，瞬间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也让那张贴在墙上、写着“凡献匪首者赏钞五十贯”的红色告示显得格外醒目，随着火光的闪烁而忽明忽暗。
朱元璋艰难地咽了一口喉头涌起的土腥气，结结巴巴地说道：“官……官府要招募善于种植槐树的人呢。”
时间悄然流逝到了夜半时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夜空，仿佛要将这寂静的黑夜彻底撕碎。马蹄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这座破旧小庙的墙外。紧接着，便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朱元璋蜷缩在神龛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透过微弱的月光，他惊恐地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军汉冲进了庙里。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军汉一眼就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独眼老汉，不由分说便一把将其拖拽了出去。
军汉们手中的火把熊熊燃烧，把整个庙宇照得亮如白昼。只见那名军汉用力一脚踏住地上那半块被啃剩下的土饼，恶狠狠地吼道：“老东西，快说！韩山童的粮队到底藏在哪儿了？再不说实话，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淮河解冻那日，阳光洒在冰面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他站在颍州城头上，目光被城墙下那一排令人触目惊心的首级所吸引。整整三十七个，头颅高悬，血迹已经干涸，凝固成暗红色的斑块。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最边上的那颗首级上。那是一个妇人，面容苍白而扭曲，但发髻间却仍插着半截木簪。他的心猛地一揪，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就在半个月前，这个妇人曾在街头分给了他半碗榆钱粥，让饥肠辘辘的他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和善意。
然而此刻，她却身首异处，成为了所谓“红巾贼”的一员。守城的士卒手持长枪，用枪杆狠狠地戳向他手中的钵盂，发出沉闷的声响：“秃驴，看什么看？这可是红巾贼的婆娘！”士卒的声音充满了厌恶与鄙夷。
他默默地看着士卒，眼中闪过一丝悲哀。这些人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这位妇人也只是乱世中的一个无辜受害者呢？战争、叛乱，让多少普通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化缘到濠州地界时，紫云寺的钟声带着血腥味。朱元璋摩挲着功德碑上的刀痕，忽听山门轰塌。十八个红衣汉子抬着鎏金弥勒像闯进来，领头的手腕系着条褪色红巾："小师父，借你佛殿供尊真佛！"
供桌上的香炉还在晃，朱元璋已翻出西墙。怀里的度牒突然变得滚烫——夹层里母亲的血字正在渗过麻纸。山脚下，郭子兴的招兵旗卷着沙尘掠过龟裂的官道，旗角残破处露出半幅至正钞的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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