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陶其鸣就感觉自己的鼻子不透气了——很明显,这是感冒了。原因也是明摆着的,同州这地方的温度比家里更低,昨晚上睡觉又没关风扇,这铁定是着凉了。而且早上起来,他就感觉到身上发冷,其实不是他发烧了,而是同州的温度比他预料的要低。
同州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因为纬度和海拔都稍微高一点儿,加上地形地貌的影响,同期的平均气温比小陶的家乡更低,气温日较差也更大,所以初秋就像是家乡的深秋。小陶于是从行李箱里边拿出来一件运动外套套上了。一家人收拾好东西,退了房,交了住宿钱,向同州火车站这边走来。
那些年,同州火车站是同州市唯一一座在营业中的火车站,全国各地开往同州市的铁路中还没有高速铁路,经济也不像后来那样发达。火车站前没有后来修的那么大的广场,面前就是这个城市的一条主干道。隔着这条路,陶其鸣就看到了对面火车站入站口左侧乌央乌央的人群。这群人虽然多,但是在试图变得有秩序。人群最前面有几面大旗,在凉爽的秋风下徐徐展开,发出轻微的响声。陶其鸣眼尖,很快便找到了和自己录取通知书上印着同样校徽标志的那面旗。
“爸,妈,你们看,那就是同大的队伍。”
两个人顺着儿子指的方向望过去,也确认了这个事实。
一家三口匆匆走过去,穿过了人行横道,正在往队伍的方向走的时候,被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年人拦住了,老人手里拿着一个底部已经因为不知多少次的磕碰而造成变形的不锈钢快餐杯,之所以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个快餐杯就伸在了小陶的面前。
小陶看着这个佝偻着的老年人,颇有些恻隐之心,但是他从小受到的另一种教育是“财不外露”,出门在外,不管手头宽裕还是拮据,不要暴露你放钱的位置。就在这一两秒之间,小陶看了老人一眼,拉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心里多少还有点儿不是滋味。天性善良,他见不得这个,看到这个,他就会联想到前些年在家乡大集上,被一个精神病人发病打死的老乞丐。
小陶前去和同州大学来接站的负责人沟通,那位负责人也很客气,安排一家人到了队伍里,并表示等凑够一定的人数之后,就登车前往学校。
由于来得比较早,同大的队伍并不长,没有旁边学校队伍的人多。小陶在队伍里百无聊赖,无意间他又看见了刚才那个乞讨的老人,才注意到他身上斜挎了一个比较大的帆布包,可以看出底色似乎是乳白色,但是由于长期没有清洗,已经沾上了许多灰尘,现在近乎棕黄色了。他坐在路边,从挎包里面掏出一包香烟,很自然地送进嘴里,从容点燃,看着这些新来的大学生。这时,又有一个穿着打扮和他几乎一致的老人走过来,靠着他坐下,也点燃了一支香烟。二人吞云吐雾,仿佛这一瞬间,他们不是乞丐,而是从哪里来的隐士。
小陶这就明白了,这俩人大概率不是真正的乞丐,而是假扮成乞丐的邪恶的老年人。他不禁冷笑了一声,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没有掏钱,而刚才那种近似于内疚的感觉,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太阳从东边升起,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暖和了,加入到队伍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领队的负责人拿着对讲机不知在和谁沟通协调,收起对讲机后就宣布大家跟他走。
一队学生加家长随着领队走,拐了几个弯,过了几条街,对于人生地不熟的小陶而言,已经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了,他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面前停着一辆大巴车。显然,过来的人远远超过了车的容量。
押车的学生从从车上下来,看到这群人,心里也就有了数,他一眼就从人群里找到了带着黄帽子的领队,两个人在一边交谈了几句之后,似乎有了解决方案。
黄帽子走过来,站在上车门的台阶上。
“各位家长和同学们,请安静一下!现在咱们人比较多,车上载不了,请家长们先登车,一会儿下一辆车来的时候,再请同学们登车!”
这个方案确实是最佳的。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陶爸和陶妈拿上了行李箱,登上了大巴车,小陶看着车开走,然后看了看周围,剩下的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有些人在相互攀谈,他就站在路边东张西望,漫无目的地看看这里,看看那里。他不知道怎么去和人搭讪,所以干脆不干。
人有三急,估计是早上出来匆忙,小陶起床后没有上厕所,这时候尿意袭来了。他不知道下一趟车什么时候来,所以找到黄帽子问哪里有厕所。黄帽子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四处张望了一下,跟他说:“对面那个大门口你进去问问吧。”
小陶一路小跑过去了,正待进去,被门口看门的老大爷叫住了。小陶说自己想上个厕所,问院里有没有。老大爷用特别地道的同州方言跟他说,要交两块钱。
这就不是心疼钱的时候了,小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就要直奔厕所。开闸放水,一身轻松。小陶出来以后掏出钱包,要给大爷钱,这会儿大爷看出来他是从对面那一群学生里跑过来的,问他是不是来上学的大学新生。小陶没有否认。
“算逑了,不要你钱了!”
似乎这位老大爷是要在外地人面前树立同州人热情好客的形象,见他不要,小陶便收起了钱包,回到队伍的时候,大巴车正好来了,小陶跟着一众人挤上了车。整辆车挤得是满满当当,小陶站在两列座位中间的过道里,手攀着上边的扶手,脚下只有两只脚的空间。旁边挤了一个跟他身材差不多的人。
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学校,小陶想着和这个人聊聊天,缓解路上的寂寞。搜肠刮肚,他想起来这么一个开头:“哥们儿,你哪个学院的?”
那人侧过头来看着他,眼神好像在说“这应该没有恶意”,然后说道:“我是机械学院的,你呢?”
小陶听他口音有些熟悉,于是攀谈的兴趣更旺盛了,他回答说:“巧了,我也是机械学院的,听你这口音,仿佛是A省人?”
“对啊,你也是吧?”显然对方也听出来了小陶的口音。
“是啊是啊……你是哪个专业的啊?”
“机械工程,你呢?”
小陶不敢相信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一起挤车的两个人,是同专业的老乡。同大的机械工程专业在全国也才招了十个人,这种事发生的概率之小,参加过高考的人都能轻易地算出来。
“太巧了,我也是,我是二班的陶其鸣。”
“你就是QQ群里那个’茂陵居士’吧?我是’百特曼’,我叫康杰书。”
“我记得你是一班的吧?”
……
两个人就这样聊了一路,从大学专业,到高考成绩,再到高考试题,一边聊着,小陶一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自从他们上车以来,小陶眼睁睁看着车子开出了同州市区,外面的景色变成了郊区,从郊区变成了农田,现在农田也几乎要不见了,隐约只能看见远方云雾中的青山。风景如此变换了好几茬,唯独见不到和学校相关的景物。小陶呆呆地看着变化的景色,小声嘟囔了一句:
“咱们不会被拐卖了吧?”
此时,康杰书收起手机,也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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