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爷子面色复杂,沉吟片刻,道:“今年初,太子亲帅王师,在嘉陵关与蛮军对阵。副帅魏国公镇北大将军程英泽临阵投敌,致使我军兵败,太子被蛮国可汗斩于阵前,我20万大景边军全军覆没。皇帝震怒,将魏国公满门抄斩。这事儿,你们知道么?”
“知道呀,这震惊全国的大事,谁人不知?”
“我就是程英泽。”
江映月大惊失色。算上前世,江映月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县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了。
如今突然见到国级干部,关键是这个国级干部还是自己的便宜师哥,这就有点吓人了。
鬼使神差的,她又在想,程老爷子到底算是副国级,还是正部级?
沈意环毫不意外。“顶级帅才”、“三丈红光”,当个国公不是应该的吗?
“那您真的投敌了吗?”
“小师侄,你觉得老夫是那种不忠不孝,不知廉耻之人吗?”
“师伯您**霁月,怎会是这种人?小侄是万万不信的。”这也不全是马屁。想想那三丈红光吧。
程老爷子虎目含悲,长叹一声:“一辈子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太子亲征,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大景隆盛二十三年,也就是五年前,当今皇上的宠妃娴贵妃生下一子李墘。皇上爱若珍宝,多次起心废太子,立李墘为太子。
怎奈当今太子李源乃是已故皇后唯一的儿子,即嫡且长,又已稳坐东宫之位多年,颇受朝臣拥戴。废立太子之事一直未能成功。
去岁蛮人犯边,太子上书要求带兵亲征。盖因太子忧虑自己地位不稳,想要挣下泼天的军功,为自己增加筹码。
毕竟,有程英泽为副将,此战不会输。
北疆守将魏国公镇北大将军程英泽武功盖世、兵法通神,镇守北疆三十年,对阵蛮人大小100余战,从未一败。
最重要的是,魏国公的女儿程天心,是太子正妃。目前在蛮国为质的皇太孙,正是程天心唯一的儿子,魏国公的外孙子。
如此天然的同盟关系,程英泽辅佐太子怎会不尽心?有了程英泽的辅佐,大军又怎么会败?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实力雄厚的太子党低估了皇帝废立太子的决心,也高估了娴妃党为废立无所不为的底线。
娴妃党重金买通了程英泽最信任的副将,暗中与蛮人联络,以假情报将太子大军骗入埋伏圈,致使大军全军覆没,太子身陨。
太子临死前,才明白自己成了阴谋的受害者,父皇的弃子,狂笑吐血而亡。
程老爷子在战场受了副将背后暗算,竟靠着惊人的毅力活了下来。他偷偷潜回京中,才知道自己被诬通敌,满门上下三百余口竟被尽数抄斩。
他又悲又恨,自己戎马一生,为国尽忠,最后竟落得如此结局。
他想哭,想笑,想要烧掉那肮脏的宫殿,让皇帝老儿为自己全家陪葬!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吃不喝三天三夜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蛮国救出小外孙李翦,联络旧部,立李翦为帝。他要砸烂狗皇帝的王朝,诛灭狗妃子的九族为程家陪葬!他要狗皇帝亲眼看见自己的王朝交到程家的亲外孙手上!
“原来,您就是程英泽老国公。小宝就是太孙李翦。”
“正是。老夫费尽心机,才从蛮国救回太孙。没想到与前来堵截的蛮国国师金乌鸠对上,受了他一掌,险些丧命。不过金乌鸠也没得到好,他的右手被我砍了下来。”
“蛮人探子和朝廷锦衣卫都在追击我们祖孙,因此,我们才乔装混在难民里南下。”
“本以为我这内伤是不能好了,复仇大业付之东流不说,更不知将小宝托付给谁。”
“如今天可怜见,得拜隐世高人江老爷子为师,习得这旷世奇功,我的复仇大业有望,小宝将来的前程也有望啦。”
说到动情处,程老爷子虎目含泪,感激涕零。
沈意环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程老爷子的命运这么凄惨。
“那老爷子,以后你们有何打算呢?”
程老爷子老脸一红,道:“我本想以你们为掩护,扮做难民,一路南下,去南疆投靠镇南将军关鹏建,以图大事的。如今,我想带小宝先离开了。毕竟我们后有追兵,怕万一暴露,连累了你们。”
“师哥你说哪里话?你即拜了我父为师,我们就是正正经经的一家子。家人有难,我们能看着不管吗?快别说见外的话!”江映月本来对这个便宜师哥并不大感冒,听了他刚才的一番叙述,倒对他的遭遇无比同情起来。
前世,江映月的哥哥,也就是沈意环的舅舅也是个军人。她很知道军人保家卫国的伟大之处。
老爷子一生戎马,不该落得如此结局。
沈意环道:“老爷子你留下来吧,逃荒的人数以十万计,朝廷鹰犬哪儿那么容易找到人?就算找到,我们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倒是张秀才和李氏,我们应该告诉他们部分实情。是去是留,他们有权自己抉择。”
开玩笑,当我我这个未来的“女帝”是假的?现成的大将军,将来的开国元勋,怎能轻易放你走了?
老爷子也是个豁达之人。大丈夫毋须扭捏,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就是了。
若有万一,把这一副残躯赔给沈家,又有何妨?
沈家三口,从此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将两个山贼远远捆在树下后,沈意环告诉大家,程老爷子本是军中将领,因为北疆战败,要被朝廷问斩,从牢里逃出来的。追兵可能随时会到。其他人若是不方便,明天可以带上食水离开。
李氏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决定一生追随沈家。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走的。
江映月没有多说,冲她宽慰一笑。
沈意环看着张道满,道:“张兄,你母亲年迈,那辆独轮车就给你们吧。陶奶奶走累了,你还能推她一段。”
张秀才脸都胀红了:“沈小姐,你们这是看不起我张道满!”
“整个大景,谁人不知朝中有人故意给边军使绊子,边军兄弟无衣无食,岂能不败?就凭程老爷子这么大年纪还在卫国戍边,我张道满就敬仰之至!”
“让我抛下程老爷子离开,那是万万不能!”
“朝廷的人追来了,我倒要豁出命去和他们理论理论。放着那么多蛮兵不去杀,追杀为国捐躯的老战士,他们就不脸红吗?”说到激愤处,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江陶氏赶紧拉住儿子,又偷偷环顾四周,这才压低声音,嗔怪道:“小声些。就算是荒郊野外,也要防着好事者的耳目。你的秀才功名是怎么被革除的,都忘了吗?”
“妈!我这洪武县第一名的廪生,革除了功名又怎样?公道自在人心!”
“不瞒各位,在下因不满朝政,又多喝了几杯,便在酒家墙壁上提了一首劝谏诗。同桌的人举报,说我题写反诗。县令把我的功名革除,投到狱中。后来洪武城破,蛮兵入城,我这才趁乱逃了出来。”
“可我不后悔,朝政糜烂、皇帝昏庸、佞臣弄权,若天下的读书人都静若寒蝉,这天下,还有什么希望?”
沈意环:感情这秀才是个愤青。愤青好呀,愤青也是人才。快快,都到我碗里来!
——待我再试一试他。
沈意环道:“张兄的拳拳之心,小妹懂了。可令堂爱子心切,只怕不舍得你身陷险境呀。你还是带着母亲离开吧。”
张陶氏缓缓摇头,道:“沈小姐,老身不怕死,只是不想无价值地死。”
“这孩子父亲早逝,我刺绣洗衣拉扯着他。满儿读书好,文章也做得好,这些我都教不了他。我能教他的只有一句话——不说硬话不做软事、不惹事也不怕事。这孩子呀,一切都好,就是脾气硬,爱冲动。”
“提反诗,为了一时激奋死了,不值!保功臣,为了天下大义死了,值!”
张陶氏此话一出,沈意环只觉得一股酸气直冲鼻子,眼中禁不住湿润了。
和前世一样,在国家危难的时候,许多默默无闻的老百姓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为天下大义而死,这是这个古老的民族深藏在灵魂深处的铮铮铁骨呀。
本书首发来自四月天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