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被这一脚踹得不轻，随着“扑通”一声响，他狼狈地趴倒在了地上，屁股撅得老高，仿佛在对何越芸行大礼似的。
而何越芸没有等到预想中的那个巴掌，又听到一声巨响，便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年轻男子厉声呵斥着地上的郑宝。
而郑宝用手支起身子，骂了一声娘：“哪个孙子，居然敢踢我！”说罢，他转身提拳就要打。
然而，他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之中，蹙着眉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眼前的年轻男子眼中也流露出了惊讶神色，他们俩同时出了声。
“郑宝？”
“莫临川？”
何越芸好容易从惊恐当中回过神来，却又因眼前一幕生出了重重疑惑：“他们俩居然认识？”
随即，何越芸迅速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刚刚听到的那个名字——莫临川。她好像在哪听过，对，是上次小萃给她念报纸新闻时，有读到过这个名字，名字后头跟着的大概是青年才俊一类的褒义词，然而再具体的，她也记不清了了。
“放开她。”莫临川的话语打断了何越芸的思绪。
只见莫临川迈开长腿，两步走到了仍然反剪着何越芸双手的大汉身边，因为身材高挑，眉宇间又尽是不满表情，显得格外的有压迫力。
两个大汉明明都是健硕男子，可此时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却无端地有些紧张了起来，连手都不由自主地松了松。两大汉心有灵犀一般，一起将目光投向了郑宝。郑宝咬了咬牙，然后朝两名大汉嚷道：“松手，松手！”
何越芸感到身后紧攥着自己手臂的力道有所减缓，她便赶紧挣脱了出来。两只胳膊被箍得生疼，还勒出了两圈红痕。
莫临川移了一步，将何越芸挡到了身后。然后，他问郑宝：“你们为难一个女人做什么？”
郑宝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和善微笑：“莫兄，这女人是个骗子，昨天骗了我三根金条，今天只不过给她一些小教训！”
“你少在这给我黑白颠倒，昨日那短发女人带走的戒指难道是空气吗？”何越芸的鹅蛋脸被凌乱长发衬得雪白，几乎失了血色。她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家伙的谎话张口就来，真是臭不要脸！
莫临川并未理会郑宝的话，他眼神扫过地上破碎的镯子，说道：“这些，都是郑兄的杰作？”
郑宝有些不好意思，嗫嚅了半天，却是没说出话来。
莫临川又继续说道：“郑兄还是照原价赔给这位小姐吧，不然事情若是闹大了，传到郑伯父那里，怕不是更要出乱子。”
郑宝表面神情如旧，但心中已经在咬牙切齿了，他知道莫临川是在威胁自己。父亲确实是不喜欢自己在外惹事，况且这里还是北平......他又恨恨地偷瞄了一眼莫临川，自己老头子总是将对方同自己做比较，又是夸对方才华如何出众，又是斥自己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莫兄说的有理。既然莫兄发了话，那我在同个女人计较，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郑宝竭力扯出笑容。
郑宝认为自己没必要因为一个何越芸而同莫临川翻脸，毕竟两家都是有点有脸的名门，还多少有些交情。算了，反正自己昨日才从老爷子那拿了一笔钱，就当是破财消灾了！日后，再找机会教训何越芸也不迟！
莫临川转过头，语中带着关切，问道：“小姐应该没受伤吧。”
“没事。”何越芸摇了摇头，胳膊其实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她不是个娇气小姐，这点小伤还不至于让她哭哭啼啼。现在最要紧的，是讨回自己的损失，再让郑宝这尊瘟神有多远滚多远！
看了看地上残破的玉镯，何越芸冷声：“郑先生是个明白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两条玉镯，两百大洋，我只要个本金。”
“啧，这一下又要花出两百大洋，老爷子要是知道了不得打死自己。”郑宝心里暗暗想了一下，有些不快，他本来还打算用这钱去窑子里痛快一番呢。
“郑兄？”
这一声呼唤让郑宝回过了神，旁边的莫临川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这让郑宝有些许的不适，不知怎的，自己好像有些怕这个男人。
郑宝干笑了两声：“哈哈，好，那就两百大洋。”然后他也不吩咐别人，自己伸手从一名大汉的口袋中抽出了一只鼓鼓囊囊的袋子。这袋子通体金色，上面有重工绣纹，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东西，繁复花纹显得异常富贵。只是，莫名带了些暴发户气息。
何越芸看在眼里，心中轻蔑一笑。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一世的郑宝仍然有着这种怪癖。
她前世无意间窥见过郑宝同外头女人玩乐的模样，那时的郑宝就是从这个钱袋子中掏出一把又一把的大洋，又一块块地洒在地上，任由那些女人像狗一般地去捡拾地上钱币。末了，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还要口是心非地赞叹一句郑少爷大气。
前一世的何越芸看到这种场景简直难以接受，只想作呕；而如今的她只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些纨绔们取乐的花样还真是多。
“喂，两百大洋，不多不少。”郑宝冲何越芸颠了颠鼓鼓囊囊的袋子，眼中突然露出了一抹玩味笑意，他缓缓地将钱袋倒置，钱袋里发出“叮啷”几声响动，是里头装满的大洋就快要溢出。
然而这时，何越芸几步上前，赶在大洋落出钱袋之前，一把夺过了钱袋，又仔细将上头丝带系紧。她可不会让郑宝如愿，想用用那种卑劣手段羞辱自己？没门！
“钱，我收到了。郑少爷请回吧。”何越芸冷冷的，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郑宝啧了一声，刚想骂街，但是碍于莫临川在场，又生生将话给咽回了肚中。
“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刚跑来北平，就结识了莫兄这样的才俊子弟，难怪......”郑宝显然是打算在临走前再恶心何越芸一番。
只不过，这次依旧没能如愿。
何越芸用赏猴一般的目光看着他，显然是没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郑宝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对着何越芸说道：“我们来日方长。”说罢，又扫了一眼莫临川，便双手插兜带着两个大汉走了。
何越芸松了一口气，她平时没这么软弱的，只是今日郑宝的举动，让她想起了前世的惨痛经历，一时有些难以自制了。
“谢谢你，莫先生。”何越芸看着身旁的，她想说的很多，然而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么一句。
莫临川低着头，过了一会才说了句：“我不喜欢打女人的人。”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何越芸说懵了，然后她转念一想，对方应该是在说郑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莫临川低沉磁性的声音在空旷店铺中重新响起。
“我还小的时候，父母经常吵架。我父亲性子急，常常对我母亲动手......她脸上总留着几块淤青，不管涂了几层脂粉都盖不住......”莫临川顿了顿，忽然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对着何越芸扯出一个生硬笑容：“不好意思，扯得有些远了。对了，还不知道小姐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何越芸。”
莫临川点了点头，从内衬口袋中抽出了一只钢笔，又随手扯过案几上的一张空白纸条，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然后，将纸条递给了何越芸。
“这上面有我的地址和电话，如果郑宝还找你麻烦，随时联系我。”莫临川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何越芸抬眸，无意间同莫临川对视了，她的心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
“那就谢谢莫先生了，我一定会常去麻烦你的。”何越芸并不扭捏，伸手接过纸条，冲着莫临川歪头一笑，灵动而洒脱。
而这句俏皮话一下就将沉闷的气氛给打破了，两人相视一笑。
过了片刻，何越芸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了柜台旁，将包裹好的玉镯取来递给了莫临川。说来也是够巧，没想到自己的一个无意举动，反而救了这玉镯一命。
将莫临川送到铺门口，何越芸不忘叮嘱：“莫先生，记得把我这琦宝斋推荐给身边的太太小姐们啊！”她是最喜欢同痛快人做生意，而有钱人，大多都是痛快人。
“一定。”莫临川是个文雅的绅士派人物，他颔首看了看袖口的手表，又抬头对何越芸说道：“时间不早了，何小姐也早些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何越芸笑得乖巧，冲着他摆了摆手。两人就此分别了。
然而何越芸回到铺中，却是美目一转，刚刚她扫到了莫临川手上的手表，只一眼，她就看出了那是块造价不菲的瑞士手表，决不是一个普通有钱人能买得到的。看来，自己真应该好好打听一下这位莫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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