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上官若很没骨气地求饶道,声音打着颤,尾音险些飘到房梁上去。她感觉后颈凉飕飕的,像是悬着把看不见的刀。
赵祉微微皱眉,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沾满墨迹的袖口。这一点都不像他所认识的上官若,虽然之前他们只见过两次。记忆里那个在客栈与人斗酒的少年,明明把酒碗往桌上一拍,说要喝就喝最烈的烧刀子,此刻却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上官若见他紧蹙着眉头看着自己,喉结上下滚动却迟迟不语,心里更慌了。她泪眼汪汪地看着赵祉,等待他老人家发话。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空气凝滞得能掐出水来,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你下去吧。"赵祉淡淡地说道,拂袖时带起一阵松墨香,然后继续伏案批阅公文。朱笔在折子上落下一个"准"字,力透纸背。
这就没事啦?上官若有点愕然。她偷偷抬眼,正看见赵祉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方才凌厉的轮廓被天光柔化了几分。不过老板不罚她,她还是快点开溜的好。青砖上的膝盖印子还带着体温,她悄悄揉了揉发麻的小腿。
"是,属下告退。"上官若站起身,脚底抹油般离开。松花色的衣摆扫过门槛,却在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听见某爷淡淡地说道:"把毅离叫来。"那声音像根银针,精准扎在她后颈上。
上官若只好收回脚,硬生生转了个圈,绣鞋在门槛上蹭出道灰印子。她转过身回道:"是!"说完便一溜烟地"逃离"现场,差点撞翻廊下的青铜仙鹤香炉。
赵祉抬头望向早已没了人影的大门,指腹摩挲着袖口墨渍,忽然想起那日雨中少年执伞而来,靴尖踏碎水洼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惊得正要进来换茶的侍女差点摔了托盘。
不久,毅离便走了进来。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夜露,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这时,赵祉早已批阅完所有堆积的公文,最上面那本折子批着"着吏部严查"五个朱砂字,力透纸背的笔锋还带着未干的湿润。
"属下拜见王爷!"毅离行礼道,单膝点地时护腕上的铜扣磕出轻响。他余光瞥见案角的墨渍,又迅速垂下眼帘。
"起来吧!"赵祉淡淡地说道,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敲着节拍。檀木桌面的纹路里还嵌着些细碎墨痕。
"谢王爷!"毅离于是起身,肩甲上的虎头浮雕映着烛火,随动作闪过一道金芒。他注意到王爷左手袖口的污渍,但多年的训练让他保持着目不斜视的姿势。
"本王令你办的事查得如何?"赵祉语气依然平淡,却将茶盏往案上一搁,青瓷底托碰出清脆声响。盏中君山银针正在缓缓舒展,像无数柄碧玉小剑。
"回禀王爷,属下已经查明。"毅离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像钝刀刮过牛皮,"昨天密林的黑衣人乃五毒教中人,打伤王爷的黑衣人是左教使欧阳沐风。"他说到这个名字时,喉结不明显地动了动。
"欧阳沐风?"赵祉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停在茶盏边缘。水汽氤氲中,他看见自己映在茶汤里的眼睛,"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嘴角微微一扬,眼里透射着的寒光却让立在门边的侍卫悄悄握紧了刀柄。
"王爷,属下还打听到莲心郡主已经回府。"毅离接着说道,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廊外突然起了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扑在窗纸上。
"哦?"赵祉微眯着眼,食指轻抚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茬。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假寐的豹子,"让上官若搬来腾云阁。"他突然说道,惊得毅离猛地抬头,又在触及王爷眼神时迅速低头。
"是!"毅离虽然不知道王爷心里有什么打算,但作为下属是不应该过问的。他退出书房时,看见廊角闪过一抹松花色衣角,唇角抿成直线。
毅离辞了赵祉,径自来到上官若目前所住的房间。穿过月洞门时,两个洒扫婆子正在廊下咬耳朵,见到他立刻噤声,笤帚在地上划出凌乱痕迹。
"毅大哥,你怎么来啦?是不是王爷要我伺候?"上官若问道,手里还攥着半个冷馒头。她午膳时紧张得没吃几口,这会儿正饿得前胸贴后背。
"王爷吩咐,让你搬进腾云阁。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毅离说道,目光扫过她沾着馒头屑的嘴角。窗台上晾着的粗布巾子还在滴水,在地上汇成个小水洼。
"哦,我没什么要收拾的。"上官若说道,慌忙把馒头塞进袖袋。她可是空手空脚进府的,唯一私物是枕下藏着的那枚铜钱,穿越那日握在手心的开元通宝。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来吧。"毅离说着便转身离开,铁靴踏在青石板上橐橐作响。上官若只好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盯着他铠甲后心处的云雷纹发愣。那纹路盘桓交错,像极了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当他们来到腾云阁前,上官若吃惊地问道:"这不是王爷住的地方吗?"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檐角栖着的灰鸽子。她仰头望着鎏金牌匾,'腾云阁'三个字在夕阳下泛着金红光泽,像蘸了血。
毅离并不回答,也没停下脚步。他领着上官若来到一偏房,推开雕花木门时,积年的檀木香扑面而来。这偏房不比上官若所住的房间豪华,但黄花梨的梳妆台上摆着鎏金缠枝香炉,墙角立着六曲屏风绘着烟雨江南,窗边湘妃竹帘半卷,漏进几缕斜阳。最引人注目的是窗边那架焦尾古琴,琴身泛着幽光,十三徽似十三点寒星。
"以后你就住在这,照顾王爷起居。"毅离说道,目光扫过琴案上积的薄灰。有只蜘蛛正顺着琴弦往下坠,被他袍角带起的风惊得缩回梁上。
"啊?"上官若显然被他的话惊到了,后退时撞到门框,震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她忽然想起今早替王爷更衣时,瞥见他中衣领口绣着的暗纹,脸腾地烧起来。
毅离也不理她,径自把人叫了进来。走进来的男子大约五十多岁,褐色布衣浆洗得发白,但每道褶皱都规整如刀裁。那人先给毅离行了礼,腰弯得恰到好处:"不知毅大人找老奴有何吩咐?"
"这是上官公子,以后由他负责王爷起居。"毅离说道,侧身时铠甲发出轻微碰撞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切过上官若的皂靴。
林伯于是向上官若施礼,花白胡子随着动作轻颤:"老奴见过上官公子。"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探究。
上官若向他回了礼,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那衣带是今早新换的湖蓝色,此刻已经被她揉得起了毛边。
毅离又对上官若说道:"这是一直照料王爷起居的林伯,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他。"说着看了眼漏刻,"戌时三刻该给王爷送安神汤了。"
"好,谢谢毅大哥。"上官若说道,声音虚浮得像踩在云朵上。她望着林伯端来的铜盆,里面泡着几片柏树叶,热气熏得眼睛发涩。
"我等下会命人将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给你送来。"毅离说完便离开,铁靴声渐渐融入暮色。最后一丝余晖擦过他的肩甲,像把金粉撒进深潭。
上官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充满感激。然而一想到以后要照顾那个"可怕"的王爷,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坐在玫瑰椅上。漆面凉意透过薄衫渗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窗外的归鸦突然叫了一声,翅膀拍打声惊落了片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进砚台里。
林伯给上官若简单的交代了一些王爷起居的习惯和喜好,说王爷卯时二刻要饮庐山云雾,茶盏需先用滚水烫过;说王爷不喜熏香,但每日要焚柏叶净室;说王爷亥时必阅兵书,这时要添三次灯油。上官若听得头晕目眩,等老仆退出去时,差点把"恭送"说成"救命"。
我不是贴身侍卫吗?怎么听着倒像是贴身侍婢。上官若心里泛着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琴弦。古琴发出"铮"的悲鸣,吓得她跳开三尺远。不过,能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谋份差事,也算是件不错的事情,怎么说也比露宿街头强吧。她摸着锦被上绣的并蒂莲,突然想起穿越前那个出租屋的单人床,被角总是潮乎乎的。
累了一天,上官若直接倒在床上睡觉。本来她只打算小憩一会儿,不料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铺了层霜。她盯着帐顶的流苏发了会儿呆,突然惊觉该去当值了。
"上官公子,王爷请你过去。"林伯敲门说道,苍老的声音裹着夜风有些模糊。更漏显示亥时已过,铜壶滴答声格外清晰。
"知道了,马上过去。"上官若回道。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却把腰带给系反了,活结打成死扣。随着林伯穿过游廊时,玉佩在黑暗中叮咚乱响,像串慌张的心跳。
原来自己就住在王爷临近的房间,怪不得叫偏房。不对,这偏房不是小妾的意思吗?不要!上官若狠狠地敲了自己一记,指甲在额上留下个月牙印。想什么呢?乱七八糟的。她盯着前面林伯提的灯笼,那团暖光在夜风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此刻忐忑的心绪。
见了某爷,上官若先是毕恭毕敬地行礼,额头差点磕到青砖缝里的小石子。她闻见熟悉的松墨香,混着今夜特别的沉水香,忽然想起晨间泼墨的窘态,耳根又开始发烫。
赵祉用手指轻轻敲着案,紫檀木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过了好几秒钟才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他面前的兵书摊开着,烛泪在青铜烛台上堆成小山。
上官若歪着脑袋想了想,她哪晓得什么时辰呀。廊外的打更声像是被夜风吹散了,更漏又在隔壁房间。不过爷问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老实回答道:"属下不知。"声音细若蚊蝇,险些被烛花爆裂声盖过。
"那让本王告诉你,现在是酉时五刻。"赵祉淡淡地说道。然而就这平淡的语调,却也让跪在地上的上官青打了个冷颤。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晚膳时分睡到现在,足足误了三个时辰的差事。
"我…呃…属下睡过头了。"上官青战战兢兢地说道,指甲掐进掌心。青砖的凉意顺着膝盖往上爬,她忽然羡慕起晨间那只灰鸽子,至少它能振翅高飞。
"哦?看来你睡得不错,连伺候本王用晚膳的事都忘了。"赵祉淡淡地说道,指尖拂过兵书上的批注。那些朱砂小楷还是太宗皇帝御笔,此刻被烛光染得血红。
上官若手心早以冒出汗来,这爷在无形中给她压迫感。她盯着地上两人重叠的影子,自己的那团黑影正瑟瑟发抖。正在她不知怎么应答的时候,赵祉却说道:"既然晚膳时间已过,厨房不会再给你备膳,今晚也只能委屈你了。"
"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上官若嘴里虽然这么说,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她慌忙捂住腹部,心里骂他小气鬼,明明库房里堆着百石粮,却连碗冷饭都舍不得。
"你在骂本王小气?"赵祉冷冷地问道,突然合上兵书。"啪"的一声惊得烛火乱晃,墙上影子张牙舞爪。
"没有,绝对没有!"上官若慌忙说道,抬头时正撞进他深潭似的眼眸。难道他会读心术?看来以后骂他也得走远点,最好躲到马厩去对着草料骂。
"没有就好。"赵祉站起身,绯色常服下摆扫过她手指,"伺候本王沐浴。"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添盏茶"。
"哦。"上官若仍在思绪之中,一开始并没有听清赵祉的话,等她回过神来,才大吃一惊。刚要开口,却见某爷已经走到门边,回头时半边脸浸在阴影里。
"还磨蹭什么?"赵祉不耐烦地问道,手指扣在门框上。月光爬上他手背,照得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回王爷,属下跪久了,脚麻。"上官若回道,趁机揉了揉膝盖。脚麻是真,不愿意伺候他沐浴才是主要的。她可没忘记晨间解腰带的窘态,现在想起来指尖还发烫。
"真没用!"赵祉说着便离开房间,衣袂带起的风扑灭了廊下一盏灯笼。上官若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绣鞋差点被门槛绊住。
混堂内水雾弥漫,月光透过高窗上的琉璃瓦,在地上投出斑斓光晕。一股股热气从漂满花瓣的池面上扩散开来,玫瑰与茉莉的香气纠缠着钻进鼻腔。下人们早已备好沐浴用品和衣物,素绢中衣整齐叠在汉白玉台面上,旁边还放着犀角梳。
眼下混堂内只剩下上官若和赵祉两人,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界限。上官若盯着池面漂浮的花瓣,突然发现那是今晨自己从园子里摘的,当时还奇怪要这么多玫瑰做什么。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伺候本王。"赵祉不耐烦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浴室里荡起回声。他展开双臂时,绯色外袍顺着肩线滑落,露出雪白中衣。
"哦"上官若连忙走了过去,绣鞋踩到水渍差点滑倒。她扶住鎏金鹤嘴香炉才站稳,炉内沉香灰撒出来些许。
赵祉张开双臂,上官若先是一愣,然后会意。她暗暗给自己壮了下胆,默念着"色即是空",指尖却抖得像风中秋叶。不就是给男人脱衣服嘛,就当做是在上生物课,把他看成一种地球上普遍存在的雄性动物就可以了。心里虽然这么想,手却抖得厉害,老半天都没解开腰带。玉带扣精巧异常,她摸索时不小心碰到对方腰腹,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紧实的肌肉。
再加上两人靠得太近,赵祉身上不时传来淡淡的龙延香气,混着浴室里的水汽,熏得她满脸通红。上官若觉得额头沁出了汗,却分不清是浴室太热还是自己太慌。她心里暗骂道:"男人涂什么香料,真是妖孽!"突然手下一松,玉带"咔嗒"一声弹开,惊得她往后跳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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